顾老二顾延川才坐下,桂叶捧上香茶来,喝了两口,问着唐越儿脚上的伤处还疼不疼。
忽听得外间一阵笑声。
“我来瞧瞧郡主的伤可好些了么?”
一个三十多岁年纪的妇人,脚步轻快得一阵风儿似的,绕过了屏风进来。
唐越儿不禁撇了撇嘴。
这郡主顾明茵什么都好,不仅家世好,那天她才醒过来的时候,失心疯一般急吼吼地照了镜子,发现顾明茵的模样虽然和她全不相同,却也生得一副好皮相。
是个眉目如画的美人儿,而且年纪也小,只十五岁,将将及笄。
千般万般好,却只一样不好。
就是没个亲娘。
眼前这妇人,妆饰华贵,姿容艳丽,正是顾延川的继室,顾明茵的后母。
丫鬟们都称她二夫人,偶尔也会悄悄的嘀咕...那个林氏。
唐越儿行走江湖,什么魑魅魍魉没有见过,这二夫人林氏,只消拿眼一打,就晓得是个歪心眼子颇多的妇人。
那一张脸,和变戏法儿似的,一板一笑间,收放自如。
着实虚伪得很。
所以唐越儿都不愿意多看林氏一眼。
可是偏偏每天顾延川一来,林氏必也跟来献殷勤,假意关怀,待顾延川一走,林氏再多待一刻,就跟要了命似的难受。
唐越儿不理睬林氏,顾延川微微皱眉,一旁丫鬟菱枝赶紧上来打圆场。
“回二夫人的话,郡主的脚伤倒还好,只要不乱动就不疼。”
想必这郡主从前对林氏就没个什么好脸色,是以林氏对唐越儿这般冷淡无礼的态度,竟很是习惯,什么都没说,自己笑着在顾延川身边坐下了。
林氏却又如何晓得,唐越儿根本就是懒得理会这顾府里的人和事,一心一意只想着等脚上的伤好了,但凡能挪得动步,她就要出去找自己的身体。
若是找到了,有办法有让自己的意识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去,谁还和他们这些人在这里纠缠下去呢!
顾延川见自己的女儿气闷闷不想说话的样子,便又宽慰关怀了一番,就和林氏前后脚地出去了。
这时已是中午,丫鬟们捧了午膳进来,伺候唐越儿吃饭。
就在软榻边上支一张朱漆圆桌,碟儿碗儿的都摆上。
唐越儿够起身子瞄了一眼,还别说,这富贵人家的伙食就是不错。
鸡鸭鱼肉,糕点小食,样样滋味十足,颜色式样还做得精致。
吃了这几天,唐越儿觉得自己的嘴已经有些刁了,心里不免有些担忧。
来日行走江湖,少不得要风餐露宿,可还能再和从前一样吃得下白面饼子就凉水?
唐越儿夹起一块火腿塞进了嘴里。
满口的浓郁鲜香,瞬间将她的担忧化为无形。
脚还伤着呢,还是得多吃点儿好的,养足了精神和力气,是死是活也要先找回自己的身体,然后再去杀了那个狗太监,一雪前耻...
她吃得香,风卷残云间,顾不得去在意一旁两个丫鬟的表情。
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
唐越儿心中好笑,看来这郡主顾明茵从前吃得可不多,大约是个娇滴滴的小女子。
*
好歹在那金屋银窝里憋了一个来月,唐越儿自觉脚上的伤好多了,就闹着要出门。
时间太久了,她一想起自己的身体还没着没落的,心里就一阵一阵地发慌。
偏生顾延川不让,还吩咐了大门上的家丁,不许给她备车,更不许她出门。
说是要等她脚伤完全好了,才能让她来去自由。
气得唐越儿连顾延川的面都不见了,那点鹊占鸠巢,趁机享受父爱的心思,自然也没了。
又捱了几天,唐越儿实在忍不得了,让菱枝桂叶两个丫鬟悄悄地扶了她去马房。
富贵人家哪个不养几匹马,女眷们出门都要坐马车哩!
到了马房,自己选了匹马,让马夫给套上马鞍缰绳,受伤的左脚不敢使大力,就右脚踩马蹬,轻飘飘跃上了马,一夹马腹,催着马一阵烟儿似地就跑出府去了。
正好那马房所在的院子里,开着个门,对着街市里的巷道,为的就是方便马车出入。
这一回倒是方便了唐越儿。
两个丫鬟在后头都看得傻眼了。
......郡主什么时候学会了骑马?!
*
其实左脚上的伤还没有好透,虽是骑在马上,荡动起来,还是会疼。
唐越儿心里却高兴得很。
一路催着马在街市里疾驰,惹得街边行人纷纷注目。
唐越儿哪会在意这些,向来自在洒脱惯了的...她是个江湖侠女,可不是什么千金郡主!
奔到城门处,无意与迎面而来的一辆华盖明锦朱轮马车擦身而过。
那马车旁有一男一女,年纪轻轻的模样,也都骑在高头骏马上,缓缓跟随在马车左右。
唐越儿催着马,一阵风似的奔出了城门。
那马上的男子扭过头去,看着唐越儿远去的身影,皱起眉头“咦”了一声,“那骑马出城的女子,怎的好似嘉阳郡主?”
这边的女子笑了笑,瞥他一眼,“什么好似——那可不就是嘉阳郡主么!”
男子愈发疑惑,“听说那日她在宫里摔伤了脚,难不成眼睛也摔坏了?咱们王爷这么大一辆马车,她竟没看见?”
女子笑道:“眼睛看不见又如何骑马呢?你究竟想说什么?”
男子挑眉瞪眼地道:“既看见了,她又不是不认识咱们王爷的马车...怎么没来和王爷打个招呼?这往日里哪一回见了咱们王爷不是厚着脸皮往上贴,那个黏糊劲儿,我看着都腻味...”
女子忍不住“噗嗤”一笑,“你这么一说,确实有些反常了,不过我更奇怪那嘉阳郡主何时竟学会了骑马,看她这般急匆匆地赶到城外去,也不知所为何事。”
男子直摇头,“怪,真怪!”
忽然马车里传出了一声清咳。
一男一女的神色立刻端肃起来。
就听那一声清咳后,有低淳的男声,缓缓道:“既有这份无用的闲心,不如想一想如何将自己的武艺再练得更精进些...似个妇人一般嚼舌,污了本王的耳朵。”
男子听了,朝对面的女子吐了吐舌头,作了个晦气的鬼脸。
女子笑了笑,不理他。
马车里恢复了安静。
过了会儿,男子扭头对着马车里笑道:“王爷,方才在金光寺里,您和那云游而来的沉机和尚在禅房里清谈了一盏茶的功夫,他可当真如民间所传那般,是个佛法高深的神僧么?”
马车里低淳的男音又再响起,语气淡淡。
“不过是母妃一心向佛,仰慕他的声名,才让我亲自去向他求一本在佛前供奉过的经书回来而已,至于他是否神僧.....干卿底事?”
男子不禁语塞,悻悻地再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