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越儿携一把宝剑归来顾府,将久候在晴碧阁的顾二老爷顾延川吓了一跳。
“茵儿,你去哪儿了?怎的这么晚才回来.....这剑,又是哪里来的?”
唐越儿将剑抽出来,给顾延川瞧个仔细,笑道:“近日不是不太平么,宫里的太监都能悄没声息的被人杀了,我买把剑回来,防身!”
顾延川眉头深皱。
这个女儿,行事性格,似乎与从前全不相同了。
从前虽也有些骄纵任性,却也谨守女子本份,并不常出门,便是出门也必带些丫鬟仆妇们跟着。
从未有过独自晚归的时候,更不曾似这般舞刀弄剑。
难道真因为伤了后脑,积有瘀血,不记得从前人事,竟连性情也能大为转变吗?
由不得顾延川再多想,唐越儿已经下了逐客令。
“爹爹若是无事就快回去吧,我累了,要歇下了。”
唐越儿是真的累了。
自己行走江湖时,风餐露宿都是常事,早已习惯,偏生这顾明茵的身体娇得厉害,跟着韩凌进出城,马背上来回颠了一趟,就觉得屁股和腿儿都有些酸痛。
顾延川也不好再多说,自回房去,继妻林氏又吹一阵枕头风,将唐越儿种种行径说得十恶不赦般。
顾延川心头更觉堵得慌了。
*
翌日午后,韩凌接到传话,跨马往定王府来。
朱钰在书房见他。
在廊下褪去皂靴,青衣小僮打起湘妃竹帘,韩凌微低头,脚步轻缓,踏在光洁如镜的红木地板上,转过一架松涛玉山石水墨图琉璃屏风。
朱钰今日不曾出门,身着清简的天青素绸襕衫,负手静立在南窗下,凝神望着窗外。窗下植有几丛修竹,枝叶繁茂,青翠欲滴,盈盈绿意映染在他一双清润深邃的眼眸里,凭添几分幽然清冷的意味。
书房内一应陈设极尽奢贵,紫檀木大书案上,用天青汝窑花觚供着几枝新采撷下来的荷花,粉白相间,含苞欲放,不染俗尘。
倒将这满屋的奢贵之气,也衬出几分清雅来。
地下一尊错金流云博山炉,正缓缓升腾起袅袅细烟。
不知焚的是什么香,气味轻浮幽淡,沁入心脾,令人不觉神思清明。
韩凌立于书案外,目含敬仰之色,看着朱钰的背影。
清宽的肩膀,颀长的身姿,如芝兰玉树一般,傲然而立。
同样身为男子,在韩凌心中,亦觉朱钰的品貌气度,实乃人中龙凤,万里难挑其一。更难得的是,朱钰虽贵为皇子,却品性风雅,待人处事温文谦和,且又满腹才学,心怀韬略,处处皆远胜于常人。
谁又能想得到,这样品貌俊雅,风度翩然的男子,十四岁封王,十六岁便已领兵出征,平乱边疆,战场上生死搏杀,血雨腥风里立下的功劳,让他不过才二十五六岁年纪,便已昂然立于朝堂之上,睥睨众臣,如今手中权柄愈发深重,朝臣多对其心悦诚服,礼赞有加。
皇帝近年倚赖东厂与司礼监一班阉党,日渐昏聩,阉党仗势横行,败乱朝纲,幸而有朱钰力挽狂澜,从旁制衡阉党乱行,如今朝野内外,方得一时安宁。
韩凌数年前便已对定王朱钰心生敬仰,慕其风采,故而习得武艺回京,便投效于朱钰麾下,铭志忠心,为其所用。
韩凌静默片刻,见朱钰似还未察觉他已进来,便拱手恭敬行礼。
“韩凌参见王爷。”
朱钰眉宇微动,收回目光,徐徐转过身来,含笑看着韩凌。
“来了,坐下说话吧。”
二人在紫檀镂花嵌玉石四方扶手椅上,分宾主入座。
青衣小僮奉上茶来。
朱钰端盏,浅饮两口热茶,隔着茶水氲氤雾气,凝眸看向韩凌。
二十来岁的儿郎,正是英气勃发,意气洒脱之时,清隽挺拔的身材,穿着彩绣斑斓的飞鱼服,挎着绣春刀,正襟端坐,神色沉着,颇显凛凛男儿气概。
心中不禁生出一二分羡意,朱钰搁了茶盏,拈一把白玉山水折扇在手中,缓缓扇动。
“你回京不久,我就让你进了锦衣卫,一切可还习惯?”
韩凌笑回:“劳王爷挂怀,属下一切都好,若不是王爷将我安置于锦衣卫,只怕我这一身武艺,便无用武之地了。”
朱钰颌首,微笑道:“来日方长,以你一身武艺,有如潜龙在渊,只待时机,总有出人头地之时。”
“嗯!属下谨记王爷教诲!”韩凌郑重答应。
朱钰含笑沉吟片刻,又道:“.....你家中父母近来可还安好?”
韩凌一怔。
不知朱钰怎会忽然问起这个来,茫然笑回:“家严家慈尚安,多谢王爷问候。”
朱钰笑了笑,又道:“你已年及弱冠,不知你家中父母可有为你相看女子,聘为妻室?”
韩凌愈发茫然,摇了摇头,“不曾。”
朱钰晃着手中折扇,凝眸深看韩凌一眼,语气着意的轻缓。
“.....那你自己心中,可有合意的女子。”
韩凌不禁失笑,“王爷莫与属下顽笑,属下从前只知习武,如今回京时日尚短,上哪里来的合意的女子呢?”
说着,忽而有个柔弱纤纤的身影,似在眼前一晃而过。
韩凌心中微觉异样,神色中却不曾显露出来。
就听朱钰又笑道:“若有,不妨直接告诉我,或许我可为你保一桩好姻缘。”
韩凌心中不觉大感惊异。
定王朱钰.....那是什么样的人物?
潇洒风雅,不沾俗世凡尘,如今竟然要为他保媒拉纤?
他是不是听错了?
韩凌赶紧摆手,“多谢王爷美意,我当真没有....”
“若哪一日有了,你再告诉我亦可。”朱钰笑着,合上手中折扇,“今日礼部已将赐婚的旨意宣谕出去,待我大婚那日,你记得要来喝一杯喜酒。”
韩凌身在锦衣卫,早已听说朱钰即将大婚的消息,此时听他主动提起,便拱手笑道:“届时我一定前来讨一杯喜酒喝,沾一沾王爷的喜气。”
朱钰颌首,神色温和,“你可知我要迎娶的是哪家女子。”
韩凌笑着点头,“晓得,听人提起过,是顾皇后侄女,嘉阳郡主。”
朱钰看着韩凌,缓缓笑了。
韩凌却没来由的心头一跳。
有一种恍惚交错的感觉,仿佛冥冥之中,在这一刻,自己已经失去了一样至关重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