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越儿叹了一声。
抬眸望向夜空。
夜空浩瀚,无边无际。
是呵,不管走到哪里,以人之微渺,不都是在这同一片苍穹之下吗?
谁又能辩得清,江湖究竟在何处?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唐越儿忽然觉得,自己也许是该重新考虑一下是否要离开京城....
在顾家住了这些日子,又交了韩凌这么一个朋友,无形之中,这些东西都已经变成了她的羁绊。
但是她喜欢这种羁绊,是从未有过的,让她那副历经江湖沧桑的孤冷心肠,也变得温暖柔软起来。
“留下吧,别走,好不好?”韩凌还在身侧低语,“有我在呢,你若是无聊了,就来找我喝酒,若是想杀贪官恶霸....我也帮你,可好?”
自然是好。
若是没有那一桩赐婚,唐越儿也不会心生想要离开京城的念头。
想了想,嚅动粉红小嘴儿,喃喃道:“.....让我再考虑考虑吧。”
肯再作考虑,便有留下来的希望。
韩凌颇是欢喜。
酒已经喝完了,唐越儿提起手中的空酒瓶晃了晃。
韩凌不由笑道:“你的酒量倒确实不错,还喝不喝?我的给你。”
因为喝了酒,唐越儿俏脸绯红,一双灵动清澈的眼睛看去更比往日里明亮,漾着滟滟水光。
她坐了起来,接过韩凌递上来的酒瓶,仰头一连饮下好几口。
却不高兴似的,撅了粉唇,低头对韩凌嗔笑道:“我还想着一醉方休呢,哪知这些酒....都喝不醉人的!”
这一笑娇憨动人,让韩凌不禁醺然欲醉。
其实也并没有喝多少....怎的就脸颊发热,心扑通扑通地乱跳呢?
唐越儿又饮了几口酒,将酒瓶扔回给韩凌。
“不喝了,没意思,卖酒的老板还说这是什么百年佳酿,倒不如我从前喝的那些酒呢。”
韩凌也坐了起来,捧着酒瓶送至唇边,不为喝酒,只为再悄悄的品一品那瓶嘴儿上余留的清甜滋味。
舔着嘴唇,笑道:“京城里有酒坊自酿一种烈酒,虽然有名,却甚少有人敢沾染,下次我买来给你尝尝看,也许你会喜欢。”
说着,听远处谯楼上鼓打三更,时辰已不早了。
唐越儿身形轻飘,跃下屋顶。
韩凌知她要回去了,笑道:“天晚了,我送你吧。”
唐越儿冲他摆一摆手,“不用,我又没醉,还认得回去的路。”
在韩凌的目光相送下,唐越儿转身下了城楼,又回过头来,对韩凌笑道:“过几日再来找你喝酒!”
“好,我等着你!”韩凌朗声笑回。
唐越儿脚步轻快,走不多时,身影便隐入了那一片繁灯深处。
韩凌又将酒瓶送至唇边,清甜的滋味,犹在。
*
待唐越儿回了顾府,当即挨了顾二老爷顾延川的一通训斥。
且是非常严厉的训斥。
无非是说,她即将嫁入定王府为妃,却还独自出门,晚归不说,还一身酒气....
简直没有半分闺阁女子的矜持和脸面。
唐越儿浑不自意。
本来么,自己就不是什么闺阁千金,矜持和脸面,要来何用?
这倒也罢了,毕竟顾家在京城里是个极富贵极有脸面的人家,由得顾延川数落几句,发泄一下心中的怒火,唐越儿倒还不会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偏生那个林氏,愈发的在一旁煽风点火,顾延川的脾气才消退下去,又被她给撺掇了起来。
因此没完没了,顾延川将唐越儿一连数落了几日。
唐越儿都快烦透了。
好在这顾家再无第二个姑娘,林氏也只和顾延川生得个儿子,没给顾明茵生个妹妹,否则只怕这聒噪不安的日子里,说不定还要再添上一出同父异母的姊妹争夺金龟夫婿的戏码。
*
盛夏时节,酷热难当。也不知顾延川是因为怕热,还是心中火气渐消,总有几日不曾再来晴碧阁训斥唐越儿。
唐越儿的耳边才算是清静了些。
这日午睡后起来,丫鬟们捧了几盘新摘的莲蓬和菱角来,看着水嫩嫩的,唐越儿就唤着丫鬟们一起吃,随意说笑,倒是开心自在。
又有小丫鬟端了一碗绿豆汤和几碟点心来。
天气炎热,用井水凉镇过的绿豆汤,每日里是必不可少要喝的。
唐越儿从前可没有这般讲究,如今也算是入乡随俗,况且那绿豆汤冰凉凉甜津津的,倒也好喝。
菱枝像平日里一样,亲手将绿豆汤捧给唐越儿。
唐越儿也没在意,接了过来在手里,拈起细瓷汤匙舀了一口送进嘴里,就要咽下去。
忽而发觉不对。
平日里的绿豆汤都是甘甜的,这一口,却略微夹杂着一丝苦味儿。
极轻淡的苦味儿,不抵在舌尖细品,断然察觉不出。
唐越儿毫不犹豫地将口中的绿豆汤吐了出来。
急唤菱枝倒了茶水来,一连漱了好几次口,才停了下来。
“郡主怎么了?是这绿豆汤味儿不对吗?”菱枝看着自家郡主神色有异,急忙问道。
又端起了那绿豆汤,自己要去尝上一口,却被唐越儿一把夺了过来。
“不能喝!”
大小丫鬟们都被她一声呼喝给惊得愣住了。
就见唐越儿拈着细瓷汤匙,舀了一口绿豆汤饮,并不喝,只放在鼻尖处细嗅。
凝神闭眼地嗅了好一会儿,脸色就变了。
沉声对菱枝道:“拿去倒掉,不能给任何人喝!”
菱枝虽茫然不解,却也不敢再多问,将那绿豆汤端走,倒在了院墙根儿下。
再回来,唐越儿的脸色缓和了些,问她:“绿豆汤是谁送来的?”
菱枝如实答:“先前都是厨房里的安嬷嬷,郡主的饮食不敢随意假手给旁人,安嬷嬷老成,向来都是她一人管着,不过听说这两日她家中有事,回去了,就换了个杜嬷嬷,也是厨房里的老人儿了,做事还算周到。”
唐越儿点点头,“让杜嬷嬷来见我。”
丫鬟们哪敢多问呢,自去厨房传话。
等了半晌,丫鬟们回来说,杜嬷嬷突发急症,向厨房里告了假,歇着去了。
唐越儿又让菱枝引着她去杜嬷嬷所住的下房,半个人影也不见,杜嬷嬷随身的衣物却都还在。
又让丫鬟去问守门的家丁,说是前一会儿,看见杜嬷嬷独自从后门出府去了。
以唐越儿行走江湖的经验来看,这杜嬷嬷行动怪异,根本不是突发什么病症,而是逃之夭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