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定王府,召了女医来曦园,为唐越儿诊治。
卧房里灯火通明,朱钰独自在外间静坐。
待听得珠帘响,女医从里间出来,朱钰温声问:“王妃伤势如何?”
女医恭谨回道:“禀王爷,王妃胸口有一处半寸深的剑伤,好在未伤及内里,外敷金创药,内服汤药,静养些时日便可无虞。”
言毕,四周寂静。
女医心中忐忑,大着胆子抬头看向朱钰。
他目光深沉,薄唇紧抿,虽未有只言片语,这般神色,却分别另有深意。
女医垂首,又禀:“.....至于其他,王妃不肯让奴婢诊看,故而奴婢无法得知王妃玉体是否另有暗伤。”
不肯让人诊看.....
朱钰想起在山洞里乍见的那一幕情景。
凌乱的衣衫,殷红的血迹,小女子柔弱单薄的身体,落个不停的眼泪....
挥了挥手,女医退了出去。
挑开里间珠帘,朱钰缓步走到床榻边,唐越儿仰卧在被褥里,已经沐浴过,换了干净的衣衫,睁着双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眸,正看着悬在架子床上的大红销金洒花帐子,静静出神。
“可还有何处不适?”朱钰语气淡淡问。
唐越儿在枕上摇了摇头,“没有,就是胸前的伤口有点痛....”
说起痛,朱钰这才想起来自己手臂上的伤口。
没有方才那么痛了,拢起袖口看了看,伤口确实已经裂开,渗出血来。
并未声张,不动声色放下了袖口。
他目光落在别处,话却是说给唐越儿听,“女医说了,你胸口的伤并不严重,外敷内服,静养就好。”
“哦...”唐越儿不以为然。
其实不用女医来诊看,她自己心里也有数,算不得多么严重的伤。
但是那女医竟然想要扒了她的裤子来看.....不知又是何意?
这身体虽然不是她的,但是也不能随便让别人看啊...何况又是女子最为隐秘的地方。
一力拒绝之下,那女医才没有得逞。
又听珠帘响,菱枝和桂叶送了晚膳进来。
知道朱钰还不曾用晚膳,菱枝便问:“王爷,您是在这里用膳,还是....”
朱钰默了默,“.....就在这里用吧。”
两个丫鬟挪一张朱漆嵌螺钿楠木小桌在床榻边,唐越儿有伤在身,一桌的菜式甚是清淡。
菱枝又挪个绣墩在床榻边坐了,端一碗燕窝粥,喂给唐越儿。
唐越儿背倚着个彩缎软枕,靠在床头。
看着喂到嘴边的燕窝粥,和这神仙洞府一般的卧房,恍惚间,唐越儿觉得自己仿佛正处身于梦境之中。
不久之前,自己还是个一人一剑,肆意洒脱的江湖女子,不过因暗杀佥书太监冯升一时失手,中毒身亡,意识就莫名其妙的占据了嘉阳郡主顾明茵的身体。
这种事情,何等玄幻,若是旁人口中说出,自己必以为是天方夜谭,不肯相信。
然而如此玄幻之事,偏就是真实的发生了。
然后,又交到了第一个朋友韩凌,还曾因为不想嫁给朱钰,而打算离开京城,之后又再想了那蠢笨的办法,用自己做饵,去引采花贼现身,结果生生地将自己给陷了进去,脱不得身。
所有的事情,细细想来,真如做梦一般,分辨不清究竟是发生过,亦或都只是一场梦。
诚然,自己不是嘉阳郡主顾明茵,只是占据着顾明茵的身体,在这富贵锦绣之中,享受着本该属于顾明茵的一切。
唐越儿心中没来由得生出些愧疚。
其实自己也不愿意做这个郡主呢....若自己的身体还在,自己更愿意继续浪荡江湖,自由自在。
默默吃着菱枝喂过来的燕窝粥,唐越儿的目光有意无意的向朱钰看去。
他一双修长白皙的手,一手端着一个粉瓷小碗,碗里有半碗米饭,一手轻拈一双象牙筷子,坐在那里慢慢吃着,吃相端的是斯文好看。
想起自己往日里行走江湖,所见过的男子虽是形形色色,但若论起品貌风仪,却无一人可与朱钰相比。
难道出身皇家,身份尊贵的皇子,都是这般时刻风仪出众么?
又想起方才沐浴时,听菱枝说,是朱钰调动了三千城防营禁军去搜山,才救了她回来。
细想想,其实朱钰为人也并非如旁人所说那般,全然的冷情冷心,至少在自己误伤了他之后,他却还能够不记前嫌,若不是他和韩凌及时赶到,自己这会儿只怕已经被那采花贼给侮辱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唐越儿心里不禁对朱钰生出几分感念。
朱钰似察觉到唐越儿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微侧首,向唐越儿望来。
四目相对,他眼神温和,并不似先时那般深邃,唐越儿却没来由得心里一慌,眸子一转,避开了朱钰的目光。
待吃完饭,菱枝服侍朱钰漱口净手,又略饮了半盏消食茶,朱钰就站了起来,整理罗袍,对唐越儿道:“你歇着吧,我去书房睡。”
说完,就自去了。
唐越儿觉得自己又一次做了雀占鸠巢的事情。
在顾家的时候,占着顾明茵的身体,享受顾延川给的父爱。如今为了引诱采花贼现身的权宜之计,而违心的嫁给了朱钰,成为了身份尊贵的定王妃。
这曦园建造装饰得这般别致,本是朱钰的起居之所呵....却又平白的让她给占了。
倒让一个皇子去睡书房。
唐越儿实在心中有愧。
而且朱钰从头到尾,竟是一字不提她被采花贼掳劫之事。
被掳劫后经历了些什么?采花贼有没有欺负了她?
朱钰一概不问。
知道他并不喜欢嘉阳郡主顾明茵,难道是因为不在乎,所以无所谓?
还是他已心中有数,不问,只是不想彼此难堪?
唐越儿想不明白。
她只是开始觉得,朱钰这个人....其实还不错。
*
朱钰来至前院书房,古叔离并郭起几人皆在廊下静候。
待进来屋内,郭起拱手,禀告朱钰:“王爷,方才锦衣卫传来的消息,韩凌领着二百锦衣卫和三千城防营禁军,一路搜捕,那贼子逃至金光寺附近,竟再不见踪影。”
“无用。”朱钰在书案后坐了,蹙眉沉声道。
众人皆敛声摒气,垂首静立。
“这也不全是韩凌的责任,那贼子武功高强,尤其轻功极好....”独裴昭开口,因他和韩凌交好,时刻总想维护韩凌,却忘了开口之前,辩一辩朱钰的脸色。
果然朱钰听了这话,脸色愈发清冷。
裴昭尚不知觉,郭起看他一眼,赶紧拿话替他岔开。
“王爷,可还要让城防营禁军继续搜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