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是感念朱钰将自己从采花贼手中救了回来。
唐越儿竟没有拒绝与他一道入宫,去见他的母妃....也是如今她名义上的婆母。
本是不想去的,毕竟自己不是真的想嫁给朱钰为妃,哪里又会想要再多一位婆母呢。
待朱钰穿一身天青色绣兰草纹蜀锦直裰,容颜俊雅无双,风度翩翩,端然清立于她眼前的时候,一时之间,她竟是无法拒绝。
.....那就去呗,反正人家想见的是顾明茵,又不是她唐越儿,她怕个什么呢。
由着菱枝桂叶替她妆扮妥当,出了曦园,再至定王府大门,朱钰已先坐在华盖明锦朱轮马车里,等着唐越儿。
唐越儿却想骑马。
望着前头骑在马上的裴昭,想着怎么才能将他赶下来,自己骑了上去.....一扭头,朱钰坐在马车里,撩起帘子,眼神沉静,正看着她呢。
心头一怵,唐越儿咬了咬牙。
自己天不怕地不怕的一个江湖侠女,怎的偏生就对他朱钰总是心有几分畏惧?
唐越儿揣着一肚子的不满,终是乖乖的坐进了马车里去。
朱钰的专乘,自是极尽舒适宽敞,二人同乘,还留有许多余地。
唐越儿紧贴在窗边,挑起帘子向外张望。
街市里行人如织,商铺林立,喧嚣热闹。
唐越儿向外张望的时候,路边的行人,也偶尔向她投来惊奇的目光。
她听见路人议论。
“.....那是哪家高门大户里的姑娘?竟生得这般的好模样!”
“什么高门大户?你看看那马车,再看看那马车上悬着的风灯,上面写着什么字?”
“...定...定王府?!”
“晓得就好,还不快闭上你的嘴....”
唐越儿并未在意,朱钰却暗暗蹙眉。
“你就不能安静地坐着,非要这般抛头露面?”
唐越儿扭头瞪了朱钰一眼,没好气道:“我没打马穿街就已是不错了,还要我怎样,干脆拿根绳子将我捆起来...”
话音未落,朱钰长臂伸来攥住了她的裙带,一把拉了至他身边,又按住她肩膀,坐下了。
“再乱动就别怪本王真的把你捆起来。”
他语气冷冷,显然不是在顽笑。
唐越儿怂了。
在心里骂了朱钰,又骂自己。
真是蠢,那天还觉得他这个人不错呢.....你再看此时的他,眉目端凝,不苟言笑,那张脸虽还是好看,但是那气势慑人,让人一见了他,先就自矮了三分。
啧啧啧,果然是旁人口中所说的冷情冷心呢。
唐越儿坐着没敢再乱动。
与朱钰二人之间,却不曾有过这般的靠近。
除了那次他将她从山洞里抱出来,那时她劫后余生,心中惶然,不曾多想。
此时紧挨在他身边,二人衣袖交叠,他又凶凶的....竟让她觉得有一丝紧张。
缩着身子,委屈地吸了吸鼻子,也不知是哪里来的一股子香气,清浮缥缈,好闻得紧,又细嗅了嗅.....原来竟是朱钰身上散发出来的香味儿。
唐越儿不禁抬眸,入目是朱钰清隽的侧颜,皮肤白皙,浓密纤长的睫毛,逶丽的眼角,笔挺端秀的鼻梁,红润的薄唇,唇角无意微抿,颊上竟显出浅浅的一个梨涡.....
“好看吗?”
朱钰忽然侧首,眼神轻飘落在唐越儿脸上,唇边噙起一缕玩味的笑意。
唐越儿笑得尴尬至极。
却彻底安静了下来。
马车外面是湛蓝天空,阳光晴照,早秋的风凉凉的,犹带着夏末里的一丝余热,从帘子的缝隙间悄然钻进马车里来。
朱钰轻阖双目,掩住眼底不经意间泛起的温柔,风一吹,那温柔却又从眼底,溶入了心底。
*
已近宫城。
自端阳节那日,佥书太监冯升被暗杀于宫内,四处宫门皆加强了进出守备。
然而定王府的马车,却是无人敢阻拦查验。
马车无视禁军守卫,长驱直入宫门,走了许久,朱钰和唐越儿下车换乘软轿,往内宫去。
朱钰身为皇子,本应于大婚三日之后,携新妇入宫拜见帝后,然而因为横生出了采花贼那一桩事,唐越儿需要养伤,朱钰便将这规矩给打破了。
不仅如此,朱钰还越过了嫡母顾皇后,先带了唐越儿去拜见他的生母——元贵妃。
元贵妃住在长秋宫。
软轿落在宫门下,早有宫女太监迎候,引着朱钰和唐越儿入内。
一路行来,唐越儿总觉得长秋宫与别处的宫苑不同。
没有雕梁画栋,也没有铺金设玉,殿宇虽然深阔,却只是寻常的金瓦朱墙,处处都透着前朝时古朴简拙的风韵。
细想了想,就明白了其中缘故。
在顾府里住着时,就曾听丫鬟们说起,当今皇帝后宫里的元贵妃,是前朝殇帝所遗下的嫡公主。
殇帝无德,动摇了前朝二百多年的江山基业,本朝太祖皇帝饮马率兵,由南北上,征战数年,得了前朝的天下,开创下如今的大宣朝。战乱之中,前朝皇室宗亲被屠戮殆尽,只余下了一位嫡公主,被太祖皇帝的皇后收养在宫中,太祖皇帝在位不过二三年就驾崩而去,当今皇帝承嗣登基,将那嫡公主收入后宫,便是如今的元贵妃。
元贵妃虽已为当今皇帝嫔妃,然出身前朝皇室,想来自是不肯轻易忘本....可是江山易主,岁月流转,往日光阴不复还,想来也只能在这宫苑殿宇之间,寻找那已被蒙在烟尘深处的回忆了。
朱钰在前,唐越儿亦步亦趋随在他身后。
眼里只看得见朱钰的背影。
颀长清逸,行走时还是那一副风度翩翩的模样。
唐越儿又想起从前在茶馆里听说书先生嘴里念叨过的那些文绉绉的词儿。
什么霁月光风,芝兰玉树....大约说的就是朱钰这样的男子吧?
心中又有几分不屑,唐越儿轻声冷哼。
到底生得一副好皮相,掩盖住了那满腹的冷硬心肠呢。
犹自腹诽,忽听得前头一中年妇人的声音,笑道:“殿下来了,娘娘在西偏殿里等着呢。”
就见朱钰点了点头,停下脚步,似在等待。
那朱红殿门下,站着好几个宫女,皆着一色的青碧色衣裙,又有一四十多岁年纪的嬷嬷,气度端庄,和眉善目,含笑向唐越儿望过来。
唐越儿紧走几步上前,屈膝一礼。
她从前是不懂这些礼数的,不过在顾家学了些,知道这等嬷嬷多半都是在主人身边颇得脸面的,见面行个礼,总不会有错。
嬷嬷笑着不住点头,“郡主不必多礼,老奴可受不起呢。”
虽是客气,却并不觉意外。
倒是朱钰眼中闪过一丝讶然,不曾想到这小女子也会有这等乖巧的时候。
“这是母妃身边的苏嬷嬷。”
从前她自是认识的,常在宫中出入,宫里的人多半都熟识。
如今从前人事全不记得,还得再说给她知道。
“嗯....苏嬷嬷好。”难得唐越儿也会嘴甜一回,因为这苏嬷嬷看上去实在温眉顺目,让人一见便觉亲切。
苏嬷嬷笑着挽了唐越儿的手,又唤朱钰,“快进去吧,备下的茶水点心该凉了。”
一进殿中,脚下是墨青玉石地砖,四周是朱红廊柱,桌椅陈设,一应简洁古朴。
转向右,走过一排香楠木雕如意纹槅扇,又见一道浅青色纱帘,委委垂地。
隐约可见纱帘后,窗下软榻上,坐着一位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