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内殿,就见朱钰独坐,神色里已显不耐。
“为何不上茶点来,你们也太没规矩了,”顾皇后目光凌厉扫视殿中的一干宫女,“定王殿下在此,你们竟敢如此轻慢?!”
顾皇后轻易不露威色,唬得一干宫女唯唯喏喏。
朱钰唇角微扬,笑意冷淡,“母后不必客气,方才我已在母妃处用过茶点,就不用再麻烦了。”
他目光转向唐越儿。
小女子黛眉微蹙,似乎有点儿不高兴。
也不知方才在内殿,顾皇后都与她说了些什么?
顾皇后敛了威严之色,对着朱钰,又是一副笑意盈然的面孔。
“难得你到母后这里来一回,若连一口茶都不喝,传了出去,只怕那等别有居心的人,会说是我因为这个嫡母心肠歹毒,皇子们都防备着我呢...”
正好秦嬷嬷端了茶点来。
顾皇后亲手执起茶壶,倒了两盏热茶出来,秦嬷嬷再将两盏热茶都放在黑漆描金凤纹的小茶盘里,先捧着去奉与朱钰。
朱钰目光深凝,看着眼前两盏热茶,并未立刻伸手去取。
再瞥一眼顾皇后,她坦然而笑,“尝尝,前几日福建才进贡来的云顶玉露,味儿倒不错。”
朱钰甚少来昭阳宫,更不曾碰过这昭阳宫的一饮一食。
至于为何,与顾皇后之间,彼此心知肚明。
况且这贡茶云顶玉露,定王府里也有,朱钰喝了两回,滋味尔尔,不大喜欢。
不过方才在元贵妃处用了一块糕点,此时他倒觉得有几分口渴....再看唐越儿,端起茶盏来一连啜了好几口,又拈碟子里的糕点吃,随意自在的很。
这茶小女子也喝了,并不见异样,又是从一个茶壶里倒出来的.....顾皇后再如何阴狠,到底与那小女子是血脉至亲。
朱钰未再犹豫,向小茶盘里取了一盏热茶在手中,揭盖浅饮两口,就搁下了。
到底不敢多饮,略解些微口渴即可。
顾皇后将朱钰举动看在眼里,唇边笑意深幽,一掠而过。
又略坐一回,时已近午,朱钰起身告辞,携唐越儿离开了昭阳宫。
秦嬷嬷将桌上的茶壶收了起来,又另取过一个茶壶来,给顾皇后斟了一盏热茶。
顾皇后端盏在手中,浅啜一口,难掩满面笑容,“嗯....这云顶玉露,茶香清幽,入口柔润,果然是好茶!”
秦嬷嬷又斟一盏,奉与才从偏殿过来,坐在一旁的顾家大老爷,顾延江。
顾皇后又对顾延江笑道:“尝尝,看看究竟是不是好茶。”
顾延江微笑,端盏浅啜,“长姐为何事,竟如此高兴?”
顾皇后以茶盖轻轻拨着茶水上的浮叶,面上笑意渐淡,眼底浮起冷色。
“高兴?我倒是想说,果然女子生外相....茵儿嫁给了定王,就全然不念我这姑母往日里对她的疼爱之情了。”
顾延江微露讶然,“怎么会?茵儿向来孝顺长姐...”
顾皇后一抬手,阻了顾延江的话,“且先不说这个,你立即书信一封,加急送往扬州府盐运总督署衙给三弟延山,令他切不可轻信扬州知府同知徐敬中。”
顾延江闻言,登时神色大变。
“莫非徐敬中有诡?”
顾皇后冷笑,“定王使的好计谋,竟通过吏部尚书孔复儒的手,将徐敬中调任至扬州.....险些就被他给蒙蔽过去了。”
顾延江蹙眉沉吟:“.....孔复儒生性古板,向来不涉党争,徐敬中的调动,亦是寻常,长姐又怎知那徐敬中是定王的人?”
顾皇后搁了手中茶盏,神色肃然道:“原扬州知府同知无端被调离,我便已存疑心,又暗中探过徐敬中的底,看似与定王无所交集,我却总不能放心。如今茵儿就在定王身边,想来或多或少也知道些事情,方才我试探她,她却不肯与我说实话....不过她的小心思,怎可能瞒得住我?”
又冷哼一声,“定王想查清两江盐税之事,我岂能让他轻易如愿。”
顾延江听罢,立刻起身,“我这就去善后。”
顾皇后颌首,初显黄浊的双目里,有森然寒光闪烁。
“你只需书信给延山即可,至于如何处置徐敬中....我自有安排。”
*
从宫里出来,朱钰与唐越儿又去了顾府。
女子出嫁,三朝回门,唐越儿却生生迟了半月。
顾延川爱女之情溢于言表,又知女儿养伤,出不得门,自是不会在意这等细枝末节之事。
唐越儿不欲在顾府多待,朱钰比之更甚,茶都未喝上一口,略坐了片刻,就携唐越儿离开。
坐马车回了定王府,在正门前下了车。
朱钰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紫漆描花提盒,二话不说向唐越儿手中一递,就自己先往正门走去。
唐越儿不解其意,接在手中,茫然揭去提盒的盖子,竟是在长秋宫里没有吃着的那一碟红彤彤的热糕。
虽然已经冷了,闻着还是香甜得很。
心中不禁欢喜。
再看朱钰的背影,觉得顺眼多了.....
这个人,以为他满腹冷硬心肠,原来也有这般细心的时候。
唐越儿喜滋滋地捧了提盒在怀里,心中正有几分感动,然而朱钰的话不远不近的飘进耳朵里来,将她心中才燃起来的小火苗,瞬间给熄灭了。
“反正吃不完也会扔掉,怪可惜的....不如给你吃了,总好过浪费。”
............
当她是狗么?!
唐越儿气得直跺脚,恨不得自己的目光立刻变成两道利剑,将朱钰的背影戳戳戳....戳个稀巴烂。
偏裴昭没有眼色,涎着笑脸凑过来,“王妃若是不喜欢吃,不如赏给我,苏嬷嬷亲手做的糕点,可不是谁都有机会能吃着的。”
唐越儿又瞪裴昭,“我已经被人当成狗了,你也想当狗么?”
一旁桑云听了,乐得笑出声儿来。
裴昭挠着脑门儿,难为情的笑了,“有苏嬷嬷做的糕点吃,做狗,我不介意的!”
“你不介意,我介意!”唐越儿紧紧抱着提盒在怀里,扭头跑进大门里去了。
*
待古叔离受青衣小僮墨云传话,进来书房,朱钰唇边犹带着几许笑意。
古叔离微笑行礼,“今日进宫可是有何喜事?王爷似乎很高兴。”
“有么...?”朱钰挥手示意古叔离坐下说话,自己也在书案后坐了,“倒没什么可值得高兴的事情。”
说着,将左手袖口向上拢起,“今日在顾皇后宫中饮了两口茶,虽未察觉不妥,我的心里却总是隐有不安,先生帮我搭个脉,看看是否有何异样。”
古叔离顿生警惕之意,上前敛息摒气,凝神搭脉。
过半晌,方笑道:“并无何异样,想是王爷多虑了...不过王爷有这防人之心也是好的。”
朱钰闻言,眉宇间松缓下来,收拢袖口,笑道:“我虽生长于深宫之中,却从不曾沾染过昭阳宫的任何东西,今日也是一时松懈,但愿无事。”
古叔离神色郑重,道:“小心驶得万年船,王爷若是察觉有何不适,定要及早告知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