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行票拟
作者:那梦无      更新:2019-07-21 11:19      字数:2381

秋雨绵绵。

孙府侧门外停着一辆马车,红拂撑着青绸竹伞,独自立于潇潇细雨中。

孙宏义一身石青色素缎直裰,身形端直,负手立于侧门廊檐下。

门上青瓦经雨水冲刷,显出苍碧颜色。院墙内一株银杏枝繁叶茂,已长得高过院墙,风雨摧摇之下,窄巷里飘落满地黄叶。

深秋里落着细雨的清晨,凉意幽深。飒飒雨丝浸湿红拂的裙裾,合欢花纹随风舞动,翩飞如蝶。

她有些冷,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里愈发泛起波光,她轻声唤:“大人....”

孙宏义低首垂眸,并不看她。

须臾,叹了一声。

“去罢....”

天色昏蒙,雨丝如雾,二人的神色皆被笼在一片黯淡天光里,看去模糊不清。

“大人保重。”

红拂未再多言,盈盈屈膝行一礼,转身上了马车。

*

墨云捧了一盆盛放的菊花进来书房,搁在地上。

朱钰与古叔离相视一笑。

古叔离手中拈着一枚黑子,欲落向棋盘。

朱钰笑道:“先生是否记错了,此时该我落下白子才对。”

古叔离亦笑,手中却不停,黑子已落在棋盘。

“送回来的既是玄色墨麒麟,王爷棋艺精湛,便让我一子又有何妨。”

朱钰淡笑,随后落一白子。

“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古叔离又拈起一枚黑子,在指间轻缓摩挲,“孙宏义留下那一盆玉壶冰心,这是在告诉王爷,他之赤诚心意,一如往日呢。”

朱钰颌首,唇边笑意渐深:“以他素日心性,如此抉择,倒也在意料之内。”

说着,向墨云递个眼色,墨云会意,自捧了那一盆墨麒麟出去。

这时郭起进来,拱手禀道:“王爷,暗探来报,方才孙次辅亲自送那名唤红拂的女子离府,现那女子已回到睿王府去。”

话音未落,古叔离便笑道:“那般国色天香的一个美人,竟然接连两次被送返回去,不知睿王此时作何感想?”

“英雄无用武之地,自然是可惜了,”朱钰往棋盘上再落下一枚白子,随即轩眉而笑,“先生承让,这一局我赢了。”

*

朱铄身边又换了新宠。

今日是个胡姬,妖娆艳丽,体态丰腴,一举一动间尽显异域风情。

然而当红拂出现在朱铄面前,他的神色却并未像上回那般从容淡定。

他挥了挥手,令胡姬先行退出书房,目光惊疑不定,紧盯住红拂脸庞:“究竟怎么回事?”

红拂垂眸,避开朱铄的目光,语气尽量放得平缓:“...王爷息怒,婢子无能,请王爷责罚。”

“责罚你又有何用?”朱铄的声音里隐含薄怒,“你明白地告诉本王,孙宏义究竟是为何将你送返回来?”

红拂轻轻摇头,低声答:“婢子不知。”

屋内静了片刻,朱铄忽的一声冷笑:“你不知?你待在孙宏义身边已有数日,难道只知侍奉他于枕席之间,竟是全然忘了本王对你的嘱托?”

“不,婢子没忘!”红拂跪了下去,“....婢子时刻谨记王爷嘱托,竭尽全力笼络于孙大人,只是这数日里,并不曾有何人来见过孙大人,故而婢子也不知孙大人为何会突然将婢子送返回来....”

深秋寒意重,书房的门轻掩,窗扇却开着,一阵秋风携清凉雨汽透进窗来,扑在人身上,红拂不禁身子轻颤,缩了缩肩膀。

瞧她衣衫单薄,楚楚可怜的模样,原是最易招朱铄怜爱的,可是他也不知为何,她越是形容孤凄,他心里便对她越是厌弃。

“滚下去,”朱铄紧阖双目,语气极冷,“将你自己洗干净,莫脏了本王的府邸。”

红拂微怔,眼底瞬间泛起潮湿,有滚热的泪珠落下,滑过冰凉的腮颊。

她暗暗咬牙,极力忍住心中冲动,才未将实情宣诸于口。

内阁次辅孙宏义,虽不及定王朱钰那般心性坚定,风清雅正,却也是难得的君子,虽恋眷于她的容貌,数日里却从未对她染指.....他只是让她陪在身边,他挥毫洒墨时,她便在旁红袖添香,他要饮茶,她便亲执小扇焚炭煮茗....

陪他灯下手谈,窗下抚琴,对月吟诗....

她才明白,他需要的并非枕席之欢,而是举案齐眉的相敬如宾。故而在送她离开时,他的眼中犹是割舍不去的恋眷。

但是终究她还是被舍弃了。

朱铄对她寄予希望,她却再一次让他失望了。

泪珠滑过腮颊,滴落在衣裙上,洇透开来,似一朵朵嫣红色的小花。

红拂紧攥住衣裙,将所有的花朵揉碎,她缓缓起身,依足规矩对朱铄行礼,脚步虚浮,转身去了。

*

不过二三日,朝中生变,内阁奉圣谕行票拟,欲罢免城防营禁军统领高驰并锦衣卫指挥使袁斌的官职。

朱钰入宫,在内阁外遇上数日未见的内阁次辅孙宏义。

孙宏义满面羞惭神色,对朱钰长施一礼,尚未言语,朱钰轻拍他肩膀,含笑道:“本王知孙次辅心意,你不必多言,否则彼此间倒显得生份。”

孙宏义心中感动之余,不免又添几分愧悔之意。

知今日内阁票拟,必又是一场明争暗斗,不禁心生隐忧,对朱钰道:“王爷是否有应对之策?高袁二位大人的官职必要保全才好....”

朱钰犹是镇定自若,微笑道:“本王需即刻去勤政殿求见父皇,烦孙次辅入内阁后告知诸人,耐心等待些时,待本王回来再行票拟。”

朱钰自往勤政殿去,孙宏义恭敬领命,拱手相送。

待朱钰往勤政殿面圣之后,再回内阁,已是半个时辰之后。

内阁诸辅臣静默如常,而睿王朱铄与首辅顾延江二人神色中已显焦躁不耐。

见朱钰进来,朱铄先笑道:“票拟为重,四皇弟怎的偏拣此时去见父皇?所为何事?”

朱钰未答,撩起身上杏黄云缎雀羽刺绣团蟒袍的下摆,自入上座,小太监奉上热茶,他端盏浅饮一口,方笑道:“票拟之事作罢,诸位辅臣皆散了罢。”

顾延江闻言,目光陡然凛冽,望向朱钰。

朱铄惊诧之下,已站起身来,亦是望住朱钰,半晌,笑道:“四皇弟莫不是糊涂了,内阁奉圣谕行票拟,欲罢免高驰袁斌二人官职,怎的四皇弟竟是要抗谕不遵吗?”

“三皇兄言重了,我岂敢抗谕呢?”朱钰面上笑意浅淡,眸光沉冷回视朱铄,“方才我于勤政殿求见父皇,是父皇向我传达口谕,明言此番内阁票拟可就此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