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个秋高气爽的好天,湛蓝天空,万里无云。
朱钰头上束白玉发冠,身穿天青色曲水万字织金缠枝兰纹缎直裰,颀长清逸的身影沐照在一片细碎如金的日光下,闲庭信步,款款而来。
他闲时在家,多半只穿面料讲究却无织金织银的素净衣衫,今日这一身直裰倒是以织金缎裁制,比起象征皇子身份的四团蟒袍虽少了些威严,却又比那素净衣衫多了些华丽,倒愈发衬显出他潇洒风雅的气度,看去俨如一位世家贵公子。
他神色恬淡,清俊眉目间带着一点漫不经心,目光悠远,虚虚的飘浮着,不知落在何处。
唐越儿站在穿堂下的荫影里,眯了眯眼睛。
眼前情景,让她想起了端阳节那日入宫赴宴,在长乐殿宫门下,与朱钰初次偶遇。
风流倜傥美郎君,是她对朱钰最初的印象。
日子过得真快呵,自与这美郎君初见,转眼已是小半年,此时回想起来,过去历历种种,仿佛就在昨日。
沉思往事立残阳,当时只道是寻常。
本以为是匆匆路人,谁料想原是惊鸿一瞥。
唐越儿轻轻咬着下唇,心底油生出几许从未有过的异样滋味来。
那“惊鸿一瞥”脚步轻缓,端的是风度翩翩,踱入穿堂里来。
却未驻足,只对着古叔离微一颌首,脚下片刻不停,与唐越儿擦肩而过,径直踱出穿堂去了。
唐越儿一头雾水。
这个人....到底想怎样?
难道他不是因她方才进宫见过顾皇后,而来询问她的吗?
若是,他又为何一声不吭,对她视而不见?
若不是,那他走到这里来做什么....过了这穿堂,便是往曦园去的路,他又不去曦园,难不成故意从这里绕上一大圈再去书房?
唐越儿挠了挠头,想不明白。
古叔离略一欠身,向唐越儿告了个礼,追随着朱钰的脚步而去。
*
果然是从穿堂出来之后,绕了一大圈,来到书房。
古叔离看着朱钰的背影,一时忍俊不禁。
这夫妻二人,一个面冷心热,一个懵懂天真,却偏偏谁也不肯让着谁,真不知到底要别扭到何时才能将那一层窗户纸给捅破。
古叔离跟着朱钰进了书房,甫入座,便问道:“王爷若心存疑虑,方才为何不直言相问于王妃?”
朱钰语气淡淡道:“不必问,我信她。”
古叔离笑了:“那王爷方才是路过,还是.....?”
朱钰清咳一声,端起手边的茶盏饮茶:“对,路过。”
古叔离心下好笑,却只不表露,又道:“王爷对王妃深信不疑,方才是想阻止我询问王妃罢?”
朱钰沉默片刻,方缓缓道:“她性子娇蛮得很,无论谁去问,只怕都会惹得她不快,觉得是旁人无端猜疑了她,我既信她,又何必令她徒增烦恼,不问便是。”
古叔离点点头,心里却不禁对王爷给予王妃的信任和体贴而感动。
朱钰忽然转了话头,低声道:“高驰袁斌二人那边部署已久,也不知何时才会有动静。”
他眉宇间隐含忧色,古叔离温声劝慰:“王爷不必过于担忧,这几日天气晴好,待下一场雨来,也许就会有动静了。”
朱钰颌首,眉宇间忧色却是不减:“但愿罢,说来一切还看天意如何安排。”
正说着,门帘被人挑起,晴好秋光从门外透进书房里来,豁然明亮。
唐越儿进来了。
古叔离立刻起身,笑着告退而去。
朱钰本是坐在软榻上,见唐越儿进来,便起身往一旁紫檀雕花四方椅上坐了。
这举动似是特意让座,唐越儿便也不客气,走到软榻边坐下,再看朱钰,仍是那一副千年不变般的淡漠神色。
她也不计较,反正已经看惯了。
哪天他要是突然对着她满面春风起来,她反而会以为他是吃错了什么药....
书房里静了片刻,唐越儿先开了口。
她道:“我什么都没有说。”
不仅什么都没有说,甚至在进宫的时候,她还抱着打探的心思,想着要为朱钰做点什么。
“嗯。”朱钰淡淡应了。
意料之中的事情,并不能平复他心里无端的憋闷情绪。
唐越儿撇了撇嘴。
她才不信朱钰会一点都不介意她独自进宫去见顾皇后,别瞧他那不以为然的样子,心里指不定怎么七想八猜呢。
又碍着颜面,必是不好意思开口问她,也就只能由她委屈一下自己,主动来向他坦白了。
唐越儿难得的好脾气,笑了笑:“我只告诉了顾皇后一句话。”
朱钰眉心微动:“什么话。”
唐越儿一字一字道:“女子幼从父兄,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朱钰原本波澜不惊的眼神蓦地闪烁了一下。
他抬眸注视眼前的小女子,薄唇微启,想说些什么,却又未能说出口。
心绪陡然变得复杂起来。
“不必谢我,我只是照实说而已。”
言毕,唐越儿潇潇洒洒地出去了。
余下朱钰独自怔忡,良久,他似乎终于明白为何自己会心中憋闷。
他是在生气,生那小女子的气,也在生自己的气。
他好不容易做下的决定,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而那小女子,竟然在那样的紧要关头.....睡着了。
太煞风景,太让他觉得自己自作多情。
他自嘲地笑了笑。
心念一转,他忽然又想,如果昨晚那小女子不曾睡了过去,如果他真的....
在那之后,又会怎样?
那小女子醉得不省人事,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可是他却是清醒的。
如此一想,他又觉得庆幸。
还好昨晚不曾发生什么,要不然今日那小女子醒来之后,只怕不会与他善罢甘休。
而他,自然也成了趁人之危的小人。
前前后后细想一番,朱钰心里的憋闷情绪顿时一扫而空。
*
过得三五日,天气愈发冷了。
又落一场大雨,更添寒意。
这日大雨自午后下起,直至入暮时分仍未有停歇之意。
唐越儿一整日都留意着朱钰书房里的动静。
那日朱钰与古叔离在书房里说的话,其实她站在门帘外一字不漏的都听见了。
他们做了精心的部署,等待着一场大雨。
虽然她不清楚他们究竟在筹谋什么,但是她敏锐地察觉到必是与暗杀案有关。
因此她便不能袖手旁观。
今日这场大雨终于来了。
等到天色黑透,唐越儿带上流花剑,悄悄来到朱钰的书房外,隐匿在一处墙角下,安静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