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铺天盖地的落着,不闻寒风呼啸声,天地安静。廊檐下红笼风灯透洒出淡黄灯光,瞧着是暖的,照在身上却并无暖意。
唐越儿既不撑伞,也不系披风,冒着大雪一路小跑来至前院花厅。
隔着一排六棱雕花嵌玻璃窗扇望进去,花厅里灯火通明,却是一片静寂。
唐越儿推门进去,先拍了拍身上的落雪,就见朱钰独自坐在桌前用膳。
厅上很暖和,也烧着地龙,炭盆里炭火燃燃,南窗下摆着几盆新开的腊梅盆栽,经暖意一烘,腊梅花的甜香愈发浓郁了。
唐越儿心下奇怪,这人不是不喜欢腊梅的吗?这么浓的香气,他竟也不嫌俗腻了?
听到动静,朱钰扭头看了一眼,便面无表情的继续用膳。
桌上六七碟荤素菜肴,还有个小炭炉,上面搁着黄铜小汤锅,锅里咕噜咕噜煮着奶白羊汤,一旁又摆着几碟羊肉菜蔬,只等着下到汤锅里去,便是鲜香美味。
朱钰却还是那一副无甚胃口的吃相,手边一壶温酒,倒是自斟自饮个不停。
唐越儿闻着那羊汤的香味儿便已经咽了好几下口水腹中空空,她也没用晚膳呢。
于是只得将方才在书房里发生的不愉快暂时放下,很不见外的也在饭桌边坐下了,好在桌上有多余的碗筷,就连吃羊肉汤锅的蘸汁也一应俱全。
唐越儿二话不说,拈起筷子夹了一片羊肉,往羊汤里涮了涮,再往蘸汁里滚了滚,就喂进了嘴里。
这般动作一气呵成的吃了三四筷子羊肉,她才想起来身边还坐着个人。
好在朱钰只顾着饮酒,压根儿就没看她。
她又夹了羊肉,往汤锅里烫熟了,在自己的蘸汁碟子里滚过,放到了朱钰的碗里,又冲他笑了笑“别只顾着喝酒嘛,来,吃一片羊肉。”
“夹走,本王不吃这个。”朱钰一脸嫌弃。
“你不吃羊肉?”唐越儿不信,睁圆了眼睛看着朱钰,一边又往自己嘴里塞了一片羊肉,“那后厨里为何还要做给你吃?而且这个做法一看就是跟东顺楼学的。”
朱钰怎会理她,自己夹了一筷清炒冬笋吃了,又自斟自饮了一杯。
他不说话,唐越儿也乐得清静,一个人吃得可欢实。
过了会儿,他忽然问“你去过东顺楼?”
唐越儿点了点头“嗯啊就前些日子去的,羊汤的味道真不错,羊肉也地道,不过你这王府后厨做的也挺好的,和东顺楼有得一比。”
说起后厨,原本那几个厨子都知道自家王爷向来不喜羊肉腥膻,不过是前几日依着时节偶然做了一道灸羊肉,竟就意外得了王爷的赞赏,可把后厨里那些人给高兴坏了,私以为王爷换了胃口,想着雪天湿冷,故而今日便又做了这一道羊肉汤锅,吃起来最是暖身的。
只是后厨里的人又如何知道,喜欢吃羊肉的其实是自家王妃王爷一见了这羊肉,还是嫌弃得很。
朱钰将碗里的羊肉夹起,丢回了唐越儿碗里,眼角余光在她吃得鲜红油亮的小嘴儿上瞥过,淡淡问“你自己去的?”
唐越儿心无藏私,自然是实话实说“我自己一个人去多没意思,我和韩凌一起去的,本来说好是我请客,结果还是他付的钱”
她说得坦荡,不料朱钰忽然将手里的酒杯向桌上重重一磕,吓了她一跳,又听他鼻间冷哼一声,扭头看他,脸色竟比方才更难看了。
她心里叫苦不迭,又觉委屈,心道,难不成我又说错什么话了?他怎的更生气了?
朱钰自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又问“好吃吗?”
唐越儿可不敢再说什么好吃了,也不敢再提东顺楼了,忙摇头道“不好吃,没有后厨里做得好吃,我今后再也不去了!”
果然朱钰那冷冰冰的脸色立刻缓和了几分。
唐越儿暗暗舒一口长气,心中又想,他这究竟是不想让我去东顺楼?还是不想让我和韩凌来往?
若是前者,似乎不大可能,因为自己平日里出门不管去何处,他都未曾干涉过,若是后者,似乎更不可能,韩凌可是他的心腹之人,自己和韩凌来往也算光明正大,并无逾矩之处。
所以他到底为何生气?
唐越儿想得头都痛了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她只能下了一个结论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这朱家的皇子们虽都生长于锦绣富贵之中,却也个个都不一样。
三皇子睿王朱铄喜好女色,最是风流,五皇子景王朱铭为人谦逊,品性温文,而眼前这个家伙小心眼,爱生气,心思深,且还时常表里不一,口是心非,笑里藏刀,一时待人暖如三月春风,一时又冷得让人恨不得退避三舍。
总之,是个让人真的想讨厌,却又真的讨厌不起来的磨人精。
唐越儿暂时放下了羊肉,也夹了一筷清炒冬笋放进嘴里,慢慢地嚼着。
冬笋是用沸水焯过去涩,锅底用腊肉煸出油来,再以大火炒之,冬日的时令素菜,如此烹制,滋味最是鲜美。
然而还是有那么一丝涩意在唇齿间滞留,让人莫名想起清苦二字。
唐越儿咽了咽嗓子,眼珠一转,悄悄溜向朱钰“你能不生气,心平气和的跟我谈一谈吗?”
朱钰放下了手里的酒杯“谈什么?”
“就是”唐越儿非常谨慎的注意着自己的措辞,力求做到从未有过的温柔语气,“你能不能别无缘无故就生我的气?我前日与你说,让你娶杨姑娘,其实也是为了你好,就算你不在乎她的性命,可是以你的年纪,也该有个孩子了”
她扭头看着他的侧脸,眼神里的担忧无比真诚,“你就不想要个孩子么?”
话音落地,花厅里也跟着安静下来。
朱钰依旧冷着一张脸,清俊眉目间却甚是平和。
他侧首看向唐越儿,眼神格外沉静,缓缓道“既然你先前曾说过我是你的恩人,那么你打算何时报答我的大恩?”
唐越儿倒吸一口凉气,好好儿的说着话呢,怎的突然提起报恩来了?
心里莫名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支支吾吾地答“何时报答自然是你这个恩人说了算。”
朱钰点了点头“那么你此刻便报答我吧。”
看她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他笑了笑“我要你以身相许,为我生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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