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十三心中一声巨响——
林寻这一声,让他所有的愧疚瞬间作用到了眼眶上。
摧心肝——
双腿似是万斤重,杵在地上想拔也拔不动。
林寻:“别走……”
内心的柔软,最终还是战胜了对常十三的怨恨。
他还是这般,是一个善良又单纯的好孩子。
萧近识趣地离开了这间屋子。
屋中是剩下了两个人。
安安静静地,剩下了带着复杂心情的呼吸、心跳。
林寻沉默了好久,终于开了口:“您觉得,我是不是一点儿也不懂事?”
常十三:“…不。”
林寻:“您昨天,是真的很生气,对吗?”
常十三:“是。”
林寻:“您鞭子打下去的时候,有过、犹豫吗?”
常十三:“……嗯。”
林寻:“若我不是您的徒弟,只是帮派中的林寻,您会怎么处置昨天的事?”
常十三:“轻责林寻,严惩宋迁。”
林寻:“我是您收拢人心的工具,对吗?”
工具,多么生硬的两个字呀。但是,似乎没有什么理由可以用来反驳这两个字。事实摆在这儿,不由得不承认。不管心中是怎么想的,呈现出来的样子便是如此。
常十三:“……虽然我很想说不,但我无法否认。”
林寻:“您若是我,听到别人的侮辱,您会忍气吞声吗?您不会,您从来都是有仇必报,就像当年冒大不韪灭掉星月派一样,您会毫不犹豫将那些人杀掉!我说的对吗?”
常十三:“是。”
林寻眼泪滑落:“您做不到忍气吞声,凭什么要我做到!您心中有愧吗?您对得起我吗?您知不知道……我受委屈的时候,多么想您可以站出来支持我!就像我被那些地痞流氓欺负一样。我希望您是我的依靠,可是您没有……萧叔叔说的,您是我的师父啊……您却如此绝情。别怪我,我实在控制不了情绪。”
声音越来越小,心思越来越低沉。常十三这个做师父的,更是无言以对。
他郑重站起身来,走到林寻正前面:“我会为自己做的事情负责,心甘情愿接受帮规处罚。我属于我的师父,也属于天云山派。为了师父报仇,为了帮派受罚。这是我的选择。不过,我没有权力去要求你也同我一样,所以我为我所做的事情道歉,还望、还望你接受、不、只求你宽心些。”
随后,后退一步,双手抱拳:“常十三,今日,为所作所为,向你致歉。”
——接着深深弯下了腰。
这一拜,也许能让他心中的愧疚减轻。
不论林寻怎么想,不管林寻原不原谅。
林寻心中惊涛骇浪!
林寻对天云山派,谈不上什么感情。他的加入,完全是因为要拜师。
眼前人说地明白:他属于萧冬,属于天云山派。
可以我林寻,又属于谁呢?
林寻首先属于他自己,受人侮辱,自当反击。
他也属于师父,当初自己一心拜师,拜倒在常十三的面前,到头来却陷师父与两难之境。
林寻也不明白,他到底是不是太过自我任性。师父诚恳道歉,对着徒弟行礼,这当真是给了他天大的面子。扪心自问——他自己,受得起这大礼吗?
常十三属于萧冬,属于帮派,属于万千兄弟们。却独独不属于他自己。
不知哪里来的风沙,让他冰冷的心居然渗出了温度——眼眶红润,泪珠在眼眶中打转。太多的不得已,又岂是听雨轩中徐白先生说的那般云淡风轻。
万般无奈,又有谁能替代。
林寻是自己的徒弟,尚且不能体谅一二,还指望谁能为自己排解。
那日这小子一番肺腑之言,把他打动的找不着北。
今日,成了他的师父,可是……
常十三起身,转过身背对林寻,伸出手来用轻微的动作拭去快要滴落的眼泪。
“我、走了,你歇着吧。”
但是就算再掩饰,林寻也不是一个眼瞎的傻子。
林寻:“等等!”
他不顾身上的伤口,迅速打湿了一条手帕,拦在了常十三身前。
常十三转过身去,不愿意让林寻看到他脆弱的一面。
林寻踮起脚尖,单手扶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拿着手帕慢慢触及常十三的脸颊。
常十三抽动一下鼻子,尽力消散自己的情绪。
林寻用最柔软的语气道出了两个字:“闭上眼。”
高出林寻半个头的他,轻轻瞥了一眼,看着林寻真挚的眼神,缓缓闭上双眼,一滴眼泪悄然滑落。紧接着就是喉咙的抽动夹杂着沉重的喘息。
林寻看着眼前的师父,是一个自己完全不认识的模样。
师父脆弱的可怕,一点也没有舞动墨阳时的凶狠凌厉,也没有挥动刑鞭时的无情冷漠。
师父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他有着更深更重的情感,从来不轻易示人。
手帕轻轻拭过眼眶,一阵冰凉通达全身,常十三仿佛感受到了一双温柔慈爱的手,将他紧紧呵护在身后——像是师父萧冬。
林寻搬过一把椅子,拉着常十三坐下。
他双膝跪地,紧紧依偎在常十三膝下,抱住了常十三的双腿:“师父,寻儿还是您的寻儿,永远认您做师父,永远是您的徒弟。徒儿不懂事,让师父为难了。师父的罚,徒儿认了,不怨了。”
一股从未有过的冲动,让林寻无法控制自己——他害怕常十三离开自己,哪怕是一步!
常十三双手紧握,拿起那张手帕,死死按在了自己的眼眶之上。
林寻感受到他身体的颤动,双手越发抱紧。他希望这一点温度,能让师父体会得到。
时间过得很慢,不知过了多久,二人逐渐平复着心情。
林寻依然是徒弟,常十三依然是师父——这很好,很合适,很舒服。
……
……
常十三出门透气,一走便是一个时辰。
林寻不方便出门,命人将冬雷取来,小心翼翼地抚摸了一圈。
“玲——”
一声琴弦响——尴尬的是,林寻对琴一窍不通。
他索性胡乱拨弄起来,一通“暴殄天物”,噪音震天。
门外的守卫终于忍无可忍。
一人来到门口:“林公子,可否停手?再如此下去,我等兄弟当不了值了。”
林寻嘿嘿一笑:“……好,真是抱歉哈。嘻。”
萧近贴心地准备了丰盛的午饭,一样一样送到了房间之中。
林寻问道:“师父呢?为什么还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