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作者:祝八月      更新:2019-07-21 23:14      字数:2124

“太弟爷留步。”我正脚步虚晃地走出永华殿,身后蓦地传来一个声音,我便顿了脚步,鲜卑国的质子忙上前朝我拱手道,“早就传闻太弟爷同天朝陛下手足情深,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不知太弟爷可愿赏脸,三日后到质子府一聚?”

他发出意味不明的邀请,我一愣,有些不明所以,努力地睁着眼似要将他看个仔细,可眼前依旧一片虚晃,最后鲜卑国的质子蓦地对我说道:“太弟爷大可放心,我叫裴长郡,是先驸马的胞弟,我只是想问问,关于我皇兄的事情。”

于是,我的酒醒了,脑子里前所未有的清明。驸马曾无数次地在我面前提起过裴长郡这个名字,是他一母同胞的弟弟,临来大孟皇都之前,弟弟拽着他的袖子哭得死去活来,到了大孟之后,他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这个同胞年幼的弟弟。

我直直地看着裴长郡,后者却是再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朝我拱手,突然转身便走了。

我有些胆战心惊,胸口传来噗通噗通的跳动声,我闭了眼,酒醒了,我的脑子也清明一片。待缓了神,我记挂着皇兄的身体,便直接绕过东宫,去了承安殿。

崔谨全站在殿门外,瞧见我远远地过来,便皱了一张脸迎了过来,问道:“太弟爷怎么来了?”

我看了看他身后紧闭着的殿门,里头灯火通明,只道:“我想来看看皇兄,怎么,里头有人吗?”

闻言,崔谨全露出一副无奈的神情来,“陛下方吐了血,中宫的那位正在里头伺候陛下呢。”他说着,神色越发无可奈何起来,正巧里头蓦地传出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您给听听,”他满面的痛惜,“这都是第三个瓷瓶了。”

话音刚落,殿门突然被人从里头推开,皇嫂一身大红凤袍地走了出来,长长的裙裾似乎被什么东西划破,金线绣的凤凰便毁了相,她瞧见我,露出厌恶的神情来,复又去看崔谨全,扬着下巴,吩咐道:“本宫已经吩咐人把御医开的药煎了,待会儿你记得伺候陛下服用。”说着,她又顿了顿,皱了眉头,“记得把殿内的瓷器全部收拾收拾,万一陛下不小心划伤了怎么办。”

皇嫂的面色隐露担忧,却又很快藏在了一片趾高气扬之下,她的眉生的极细,微微皱了皱,尔后看也不看我便扬长而去。崔谨全哈着腰问我,“太弟爷,可要奴才给您通报?”

我摇头,忽觉一阵心慌意乱。

我开始不停地梦到驸马,一连几日,他都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蓦地出现在我的梦中。许是那日见着了他口中的同母弟弟,使我刻意尘封的记忆登时又翻天覆地起来。

他一如既往地温和,广袖垂下,露出白皙的指尖来,“阿婠。”他轻声叫我,双眸含情,款款立着,“我不怨你。”他是这样说的,嘴角噙了一抹无奈的笑,“可是,”忽的话锋一转,他的面目蓦地狰狞起来,直直朝我逼来,“为什么,为什么?”

驸马不停地追问我为什么,我在梦中仓皇地摇头,往后踉跄退去,我没有杀驸马,驸马却因我而死。

片刻,愧疚便又席卷了我,驸马的眼深邃,宛若一潭深水,他继续追问着我,“阿婠,告诉我,为什么?”

我无法回答他,最终大汗淋漓地从梦中惊醒。浑身上下都透着湿意,我伸手一抹额头,满手汗渍,微微发凉。有风在不提地拍打着窗棂,素滟在寂静中发出模糊的梦呓,我大口地喘着气。

隐隐有声音传来,似又是驸马声嘶力竭地逼问着我,“为什么?”我被吓得一惊,瞪大了眼,苍白了面,只捂着胸口,深深地吸气,殿内红帐蔓延,不断拂动,我最终掩了面,任由眼泪从指间滑落,无声掉进尘埃之中。

我不知道驸马的为什么是在问什么,许是为什么他因我而丧命,又许是为什么我没有救他。外头的天渐渐地亮了,悄无声息的东宫也开始发出细微的响动,我屈身坐着床上,呆呆地看着透过纸糊的窗棂洒进来的微光。

然后,素滟醒了。她睡在踏足上,似乎将脖子睡酸了,她只伸手揉了揉脖子,然后抬眼朝我看来,“殿下,”她似有些诧异,接着手忙脚乱地从踏足上站了起来,朝我行礼,“时辰还早呢,您怎么起了?”

眼睛微微有些酸涩,我使劲眨了眨眼,只笑道:“今日我要去质子府,得早些起来准备准备。”

闻言,素滟‘哦’了一声,似是应答她明了,她向来不会想我多问“为什么”,仿佛只要我说什么,他大多时候都会毫不犹豫地去做。我揉了揉有些生疼的额角,便掀了锦被下了床。

今日我起得确实很早,外头的晨光微暗,隐约还能听见虫子的鸣叫声,直到我换了衣裳,用完早膳,崔谨全才来请我去承安殿同皇兄一起去上早朝。

入主东宫以来,皇兄似是想迅速地让我熟悉朝堂,每日早朝定要我一同而去,不时还会询问我些见解。我理了理广袖,立在承安殿前,静静地等着,崔谨全一路小跑进去,里头便传来一阵骚动,忽地一声惊呼,崔谨全又匆匆忙忙地跑了出来,朝我弓腰,“太弟爷,今日皇上怕是上不得早朝了。”

御医曾断言,皇兄大抵横竖都是熬不过今年夏天了,初春刚过,春意盎然,万物复苏,正是春回大地的好时光,我坐在承安殿内,看着御医面容严谨地为皇兄施针。

长年的孱弱多病是他的身体看上去软绵绵的,母后的身子一向不好,连带着皇兄与我的身子也跟着不好起来。皇兄今年不过二十八岁,将近而立,却已是喝了十八年的药。

只是不知晓为什么,自皇兄登基以来,身子每况愈下,比之先前做太子的时候,还要孱弱上许多。

待御医凝气聚神地为皇兄扎下最后一根针,我这才慌忙开口询问问道:“陈御医,皇兄现状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