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晓为何,一连几日,京城里头开始下起雨来,雨水充裕,空气之中弥漫着刺骨的寒意。
眼下已然三月了,景奕然的事情因着我有意包庇的缘故,并不曾在朝堂之上掀起多大的风浪来,只是人们在茶余饭后提及他的时候,没有再用“两度救驾”的大功臣来形容,反倒是开始以奸臣来称呼他。
莫名其妙被冠上奸臣的景奕然,因此也闭门不出好几日,许是实在是觉得那些风言风语听上去不痛快,他索性开始称病不上朝。
这一日,我不过才下朝。
路上雨水繁多,行走之时溅起,难免将我的衣裳都给打湿了好些。小福贵伺候着我正换衣服,便听得外间宫人来报,说是李院首求见。
对于这个平素里我并不常见到的太医院院首来求见,我一时之间有些讶异,直至小福贵伺候我换完了衣裳,又在耳畔提醒地叫了我一声,我方才回过神来,只摆手道:“请他进来罢。”
那宫人很快颔首应诺,出去后没有多久,便见李院首在宫人的引领之下,浑身湿透地走了进来。
他如今已然年过不惑,我从不曾见过他有这般狼狈的时候,于是连忙唤来小福贵,让他快些去拿干净的衣裳来,伺候李院首换下。
只是李院首却是摇头拒绝了,只道:“微臣有要事启奏,还请陛下屏退左右。”
有要事启奏,还要我屏退左右?见着李院首那般凝重的神情,我登时知晓,他口中的那件要事,许是关乎我自身,亦或是父皇与皇兄,否则他亦也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来。
再不敢耽误片刻,我连忙遣退了所有的宫人。
直至沉重的殿门被关上,李院首这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他先前所站的那个地方,早已经积满了一地的雨水。
“陛下,”李院首的声音颤颤巍巍地响起,带着一丝不经意察觉的哽咽。
我只一愣,有些不知所以然,正欲上前打算将他扶起的时候,只听得李院首继而又道:“陛下,微臣无能,竟是到了这个时候,方才知晓,先帝爷一直都在被人谋害啊!!!”
皇兄一直都在被人谋害?一时之间,我有些没能理解这话里行间的意思,印象之中的皇兄因为未足月便被生下来,身子一向孱弱,后来又在仓促之下登基,政务压得他昼夜难眠,这才导致皇兄的身子每况愈下。
可是如今李院首却是口口声声地说,皇兄一直都在被人谋害。
我不免沉了脸色,问道:“到底怎么一回事,你慢慢道来。”
于是李院首这才开始低声言说道:“这几日因着下雨,太医院好些地方都浸了湿气。微臣害怕历年来的脉案也会因着这连日来的阴雨天气,而受影响,便打算自己去整理这些脉案,把它们挪到干燥一点的地方去”
“可是不曾想到,便是因着这整理脉案一事,微臣发觉,先帝爷虽说是不足月时候诞下,方才使得身子孱弱。可是后头用药调养,加之先帝爷本身就勤勉锻炼着,哪怕后头政务再繁忙,也万万不会有吐血的迹象。微臣翻看了脉案,这才知晓,先帝爷是在驾崩前的一年左右,身子开始突然每况愈下的,脉案模糊,分明,分明就是中毒啊”
我不太懂什么叫做脉案模糊,对医术亦也一知半解。
可是我始终都不会忘记,那日大雪纷飞,我入宫的时候,见着的皇兄已然一副药石罔顾的样子。
我立在原地,良久不曾言语。
李院首又道:“微臣疏忽,竟是害得先帝爷惨遭折磨多年啊。”
其实我不知道此时此刻,我心中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就好像是我明明一直都知晓皇兄身子不好,登基后的那一年来,更是因着操劳过度,几度呕血昏厥,却在他已然离世之后,我方才知晓,其实皇兄本可以活得更久,所有的一切,原不过是被旁人谋害罢了。
我终于有些站不住了,往后踉跄了一步,然后一下跌坐在地上。
隔着单薄的衣料,我仍旧还是能感受到身下大理石板的冰冷,犹如我此时的心一般,在这时蓦地沉入水底,再没了半点温度。
我终归还是整理好了情绪,嘱咐了李院首切莫声张此事,还让他借着请脉名义,将那般脉案送到我这里来。
我早已经不是一年多之前,遇到些许小事还能慌乱之间,寻不到主见的朝荣帝姬了。
安排好这一切,我让人将李院首送出了宫,坐在罗汉床前,握着那盛着滚烫茶水的杯盏,尽量平缓着声音吩咐小福贵道:“你去,把崔谨全叫过来,不要惊动旁人,就说朕有些事情想要问一问他。”
小福贵并不知晓方才我与李院首独自相处的时候,究竟说了些什么。
但见我此时面色如常,亦也不曾生疑,很快地颔首应诺便去寻崔谨全了。
趁着崔谨全还没有过来之前,我一连又抿了好几口茶水,虽说茶水仍旧滚烫,可是我却恍然不觉,只觉得那茶水入喉之后,方才叫我的神识一点点回来了。
待得崔谨全过来的时候,我已然平静了许多,心中早已经想好了等会儿要问些什么。
这不是一件小事,对于我而言,对于整个大孟而言,这都是一件举足轻重的大事。我万万不能在事情被查清楚之前,先自己乱了分寸。
我如是想着,崔谨全已然跟在小福贵的身后,进殿朝我行礼。
我“嗯”了一声,先是抬手示意他起身,尔后则是让宫人搬来暖凳,叫他先坐下来再说。
大抵是从不曾被我这般客气地对待,崔谨全愣了愣,我却在这个时候已然抬手,命殿内伺候的众人先行退下。
直至殿内再没了旁的人,我听见自己平静的声音缓缓地响起:“崔谨全,你一直都在皇兄跟前伺候着,你可还记得,皇兄第一次呕血,是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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