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曲虽然疑惑这初识大夫的一声“小五”,但他更关心怀中人的安危。是以,对小二的反应只是记下不予理会,江竹寒轻轻放到榻上,微暖的大掌,一寸寸轻抚着竹寒熟睡恬静的脸,命令道,“知含,你先给阿竹清洗伤口,换上衣裳。大夫先出去候着。”
小二无奈,此时不该先诊脉,确认病情么?
知含似乎与他想到一处去了,紧张地盯视了温柔的不一般的南宫曲良久,才踌躇着开口,“王爷,不若先让大夫,给主子诊脉吧。”
南宫曲这才意识到自己决定的疏漏,轻咳两声,依依不舍的从竹寒身边退开,让小二方便进去。
小二望闻问切一番,如上次一般眉头紧皱。此番看诊,情况与上次无二,幸而竹寒是医者,对自己病症也算了解,保养的也不错,缓解了病情。只这身上的伤,只怕是……
只是,南梨郡之行,南宫曲似乎极宠她,莫非那些宠爱都是假的,这伤才是南宫曲的真心?
南宫曲一直盯着竹寒煞白的脸,却蓦地感觉她这般形容似乎并非第一次,此前也见过她这般颓败的样子。
小二摇首,笑自己想得太多,竹寒怎样与自己有什么关系,他不过是一个连自己的命运都掌握不了的落魄皇子。
他给竹寒盖好被子,起身看向南宫曲,“王爷,江妃的寒疾并未加重,只是身上的伤,从脉象来看,似乎不轻。能治,但这疤是要留下了。”
寒疾?!
她何时患上这病的?
同南宫曲有同样疑惑地还有知含,她与竹寒一起这么久,从不知她还有……寒疾。知含对于这病没有什么概念,但从小二的神情中可以看出来,这病不简单。可此时她也不便多问,抿了抿唇,只得等着单独问小二。
南宫曲也不知寒疾是什么奇病怪症,皱眉,问,“寒疾?”
这下轮到小二呆愣了,这人莫不是忘记了?虽觉奇怪,碍于身份,却也只能解释,“寒疾就是,因感受寒邪所致的疾病,症状……”
南宫曲走到塌边,凝着竹寒苍白的脸,她似乎还在打寒战,急急握住她的手,不行,要快些去给她沐浴更衣,却听小二絮絮叨叨地,面色不耐,怒斥道,“本王不要听你背医书,你就告诉本王,这病你是能治不能治?”
“小的治不好这病……而且,侧妃的情况,只能等死……”
小二的声音,突然变得幽远,像从深深的地府里缥缈而至的,可南宫曲和知含却听得真切无比。
只能等死?
南宫曲溢满深情和心疼的眸子,瞬间充斥了红浊,站立起来,盯视着小二,咬牙切齿,“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知含心惊胆战,剧烈的颤抖着,什么叫只能等死?
小二似乎不怕南宫曲,对上他的眸子,压抑着因竹寒受难而起的怒意,尽量平静地说,“王爷,您觉得为何侧妃这病一直不曾根除?因为连医技惊人的她也没办法根治寒疾……但我能……若她没害上这一身奇毒的话,我能。”
南宫曲看他眼光灼灼,相信了他,心却像被一只手紧紧拽着,撕心裂肺,他怎会没注意到她湿淋淋的衣衫、压抑着颤抖的身子,只是想到那个为了救他而受难的女子,觉得愧疚,卑劣想通过伤害她补偿自己心中那个女子的不忠。
而此时,他才发现,那个女子,除了救过他两次,在他心中,真的什么都不是,所以那个女子即使为了救他而重病他都并未多关心,反倒为这个自己亲手送进地牢的女子挂心。
罢了,他长舒一口气,“她还有多久?”
“短则半年,长则一年。”
这次的答案与上次不一样,小二看出南宫曲眼中的绝望与深情,他突然不忍心把答案中最残忍的部分告诉他了。
毕竟,他与自己是血亲。
南宫曲沉吟片刻,“知含,跟着大夫去抓些药回来,这病就算治不好,养着总不会错的……或者,她就能多活一天了呢?”后面那句,微弱得几不可闻,却溢满了悲伤。
知含、小二识趣的退下。
两人一走,南宫曲便拉开锦被,为她将湿衣脱了下来,她也不动弹,只紧闭着双眸,南宫曲轻轻将她抱到浴桶中,认真的帮她清洗着,每每拂过她的旧疤,心便会往下沉一沉。他尽量拖着她,不让她后背的伤沾到水。
洗毕,抱到榻上,仔仔细细将她身子擦干,这才观瞻到她身上那些几乎狰狞的旧疤,他恨恨咬牙低咒,有朝一日,必定手刃伤害她的人。
她突然嘤咛着睁开了眼,正好对上了南宫曲略显阴鸷的双眸,她以为那是对她,黯然了下来,环视四周,这不是竹音阁?竹寒突然发现,自己不仅不在自己房中,而且还一丝不挂的被南宫曲看了个遍。
那张煞白的脸上,突然冒出了突兀的红晕。
南宫曲见她醒了,竟然有丝慌张,分明一直想她醒过来的。现下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从各方面来说,她醒的都不是时候。
竹寒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逃也似的从南宫曲身边,退至床脚,紧紧捏着锦被,青筋微露,浑身震颤着。
若他不爱她,为何要为她擦拭身子?若他爱,为何要让人打她?竹寒看不清他了,也害怕此时正意义不明凝视着她的他。
她害怕这种未知感。
南宫曲凝着她,心中微疼,想伸手把她捞进怀里,甫一伸手,却僵在了那里,他该以什么理由抱她?
竹寒抿了抿唇,在心中问自己,假如他不是阿九了,她还爱他么?这个问题似乎是没有答案的,同一张脸,不同的人,若是因为脸才喜欢,那是不是阿九又有什么关系?若不是,那她喜欢眼前这个僵硬到笨拙的男人么?
他和阿九是那么不同,阿九可以对她温柔到毫不计较,可以因为嫉妒,装成疯子跑去医馆将她拉回来,可以对她说出“我想要个孩子”“我想有个家”那样几乎称得上卑微的话。可他呢?相见伊始,便派人监视她,疑她是戏子,为了花涟羽可以丧心病狂到不问对错便给她致命一剑,可现在怎么解释?他该知道她与建王有染的传闻了吧?花涟羽应当也在他耳边吹过妖风了吧?
可为何却要救她?
她拎不清了,拎不清他的心,更拎不清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