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城墙轰然坍塌,几乎化为齑粉,尘土四扬!
王曦吃惊地看着这排山倒海的一招,简直犹如仙人下凡一般,谈笑间,便将那厚厚的城墙给轰成粉末。
“弼司······岂在多杀伤······”赵竹仁放下了刀。
在他的计划中,这一式渔舟唱晚是要贯穿全城的,甚至破掉另一个方向的城门的。
但最后,他却将刀锋有意无意间抬高了一分。等刀芒过境时,不过摧掉了这个方向快一半的建筑,最后没入天际。
赵竹仁不是迂腐之人,临阵之时不会有那种可笑的假善心。对敌人的善良便是对自己人的残忍。这点根本不需要别人来教,这些年农夫与蛇的故事他见得太多。
对他来说,此战他是来寻求一个真相的。尤其是来到此地战到现在这个局面,他内心的疑惑是越来越重。
一个现在看来如此弱小不堪的势力为何要三番两次的挑衅里院,甚至挑衅地府?
在赵竹仁看来,这整个梁淄市所有遗人的实力加起来甚至还不如他们所控制的那一脉巫。那他们凭借什么将别人给控制住。
即使是巫,面对这等攻势的时候,也尚有一战之力以及一战之勇!
能招架住六月和渔舟唱晚剩下来的人不多,要不是实力强劲的,要不就是幸运儿了。这些人中,就必然有人知晓真相。
遗人之前的小动作里院已经搞明白了怎么一回事,可却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样?打开鬼门关对任何人都没好处啊!
他看了看另外两个方向,喃喃道:“看来老石和老文也一样啊······”
就在刚才,另外两个方向也传来了两道锋利无比的刀芒,也是一样,分寸把握得刚好,只摧半城。
“石院长的落霞和文院长的天问也出来了,师傅,我们进去?”王弼司在一旁恭敬问道。
“此战你是指挥,自己把握,勿万事问我。记住,勿造太多杀孽,之前的事,不怪你,不要自责,以免道心蒙尘。”赵竹仁盘腿坐下,向王曦招了招手,不再理会王弼司。
王弼司对着赵竹仁弯腰行了一礼,道:“师傅教诲,弟子铭记在心!”
说完,转身离去。对着其余众人道大声道:“里三院外科,以及其余各院前来助战的前辈!城门已破!随我入城!命令不变,屠城!”
对王弼司来说,九月那次没能护得了师傅,是他心中的一道坎!这道坎过不去,那才叫道心蒙尘!
赵竹仁苦笑了一下,既然说了自己不会干涉他就不会去,话他都说了,王弼司不听,也只好由他。尽管这算对自己的大不敬,可反过来想,又何尝不是对自己的巨大尊敬呢?
为了自己,这徒弟不惜制造一个人间炼狱,杀他个尸山血海!
王曦站立在赵竹仁身边,试探问道:“师傅,真的屠城?”
“你当里七院和里九院是摆设啊,弼司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去别人盘子里捞东西来吃。只能算这个方向的敌人运气不好了。”赵竹仁对着这个小徒弟道。
王曦一想也是,却并没轻松多少。战场上击杀敌人是一回事,可杀降是另外一回事!毕竟,杀降不祥啊!
“可······我们是里院啊······”王曦处于一种矛盾之中,看着众人远去的背影低声道。他不确定自己这种话是否会被师傅责骂。
“战斗开始了,人就没那么多心思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要说屠城,也是战斗结束后的事情了。即使里院,也不会狂妄到对面还有敌人时好整以暇地来处决身边的俘虏。要不等会儿战斗快结束了,你随我去,你来和你家大师兄沟通保住俘虏?”赵竹仁的表情既像是开玩笑,又像不是,就这样看着王曦。
王曦哪里敢答应这件事。整个赵家军里就属大师兄吼他最多,他最怕的也是大师兄。大师兄都敢当面违抗师傅了,自己这个时候再去不分场合地发那种矫情的善心,不是找骂吗?
看王曦那表情,赵竹仁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道:“看来,你的决心也不是很强烈嘛。是不是觉得不反对一下有点儿对不住你自己的良心?可当真正需要你站出来时,又没有这个勇气。这些遗人,对你而言,终究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你可以为了他们吼那么一嗓子,可却不愿为他们付出点实际行动。你们年轻人说的键盘侠是不是就是这种?”
赵竹仁的话很平淡,却字字诛心。
王曦不知道怎么反驳,他觉得很丢脸。因为师傅说的,大部分就是他内心的真实写照。
一腔热血,心怀正义,可却说得多,做得少。最喜欢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对前面拼死拼活的人指手画脚。
王曦羞愧难当,支吾道:“师傅,对不起。”
赵竹仁没料到王曦这么不经说,但又反应过来,毕竟他是一个刚从大学毕业出来的孩子啊。习惯了眼高手低,个个都自命不凡,脚步轻浮。
他缓了缓语气:“不是在批评你,这种事我也没法教你。其实也不用教,等你经历多了,自然也就懂了。知道你柳师兄为何从不杀人吗?”
王曦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其实你之前,还有个小师姐的。那个时候,我们赵家军他们这一辈就这么一个小公主,连弼司都惯得不得了。故事其实很俗套······
“其实她也和你一样,是个善良的孩子,天分比你高,也懒,都入门两年了,也没出过任务。好不容易自己争口气争取了一个驱邪的任务,愣是整得所有师兄全体出动,从沿途到目的地,一路安排,甚至连任务目标都被师兄们给提前做掉了,然后去地府请了个哥们儿过来陪她演戏。还记得那晚,整个河阳市的灵体都在瑟瑟发抖,任务地点方圆五里之内,如有灵体进入,一律拿下!
“丹儿也蠢,千疮百孔的破绽愣是一处也没发现。欢天喜地地回来复命了。但人啊,撒了一个谎,就需要用更多的谎去圆。到后来,丹儿的任务都已经接到僵尸了。弼司这时才觉得不妥,但却不知从何开口。最后,只得找各种理由拖住她,不让她出勤。
“而此时丹儿的实力······怎么说呢,考试还行,临场发挥实在太差了。只要师兄们给他安排的舞台稍微和书上有点儿不一样,她就蠢萌蠢萌地要反应好一会儿。经常搞得地府的演员们不知所措,不知道是该攻上去还是在原地和她一起抓瞎。
“那一阵,这帮孩子很是能折腾,我也有错,喜欢看他们这样成天欢天喜地没心没肺的样子。直到有一天,丹儿自己去作了个大死。
“连续一两个月都呆在里院,她闲不住,请了一天假去找她大学同学玩。一群人喝了点儿小酒,非要请碟仙,说是一个女孩儿最近运势低,想看看怎么回事。女孩子们胆小,有些人怕,但丹儿不怕,知道都是一些孤魂野鬼的小把戏,信誓旦旦的拍胸脯保证没事儿。
“可这一招,就招了个狠角色,一个婴灵。你看了那么多病历,知道这种事情有多么棘手。其实如果是弼司、柳瑗他们遇到这种事儿,也不会像她那么读死书。哪怕是和她相同的实力,也会力求死战,哪怕将对方打来魂飞魄散也在所不惜。你也知道,每年,我们每个人都有几个可以这样做的指标名额。可这丫头读书读傻了,认死理。即使在那种情况下,还是抱着拘下对方的念头。这场战斗,不管从实力还是战斗决心上,她一开始就注定是个输字。
“或许那天如果她不在场,这些女孩儿瞎胡闹也不过是招些弱智角色。可她在,灵识那么高,那么美味,又怎能不吸引来垂涎她的存在。她又没穿白大褂,又没戴里院臂章,在灵婴眼中,就是块没主的肥肉。
“等消息通过六扇门传到里院时,我们才知道出事了。事情的经过那些女孩儿都说不清,她们也没办法说清。只知道请碟仙后,丹儿掀开桌子,然后就被击飞撞墙,接下来就是大口吐血。这丫头最后的一句话就是留给你柳师兄的:原来是这个娃娃,柳师兄别杀它······”
赵竹仁陷入了回忆之中,脸上有这懊悔的神色。
“后来呢?”尽管已经猜到结局,但没听到,王曦就幻想着或许还有一丝转机。
“那时距离事发都已经过了三个多小时了,要不是那些女孩儿报警时刚好有六扇门的兄弟在,我们都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发现······”赵竹仁叹了口气。
“那柳师兄和丹儿师姐······”王曦有些不解。看样子柳师兄和丹儿师姐关系很密切呢。
“因为你柳师兄是第一个到达现场的,这丫头一开始就是跟着柳瑗,她们两人手上有一线牵。所以,当一线牵突然变得模糊时你柳师兄是第一个发现。比她们报警还早!但他那时已经丧失了理智,追杀这个婴灵三百里,根本没想过往回递消息。”赵竹仁解释道。
“这······”王曦有点儿想说难道不该是先关心丹儿师姐的伤势吗?报仇这种事儿,里院后面再来秋后算账这婴灵难道跑得脱?
赵竹仁苦笑了一下,道:“丹儿的遗言,是在那婴灵的口下所说的。柳瑗赶到时,那婴灵已经在吞噬丹儿了,或许是反应过来丹儿是有背景的,但又不忍舍弃到嘴的美味。那婴灵一边逃,一边吞噬丹儿,还不时撕扯丹儿的灵体扔下,拖延柳瑗的脚步。可柳瑗明知道它打的什么注意,还是不得不一点一点拣取丹儿的灵魂碎片。他明知道自己这样追,婴灵就会继续撕扯丹儿的魂魄,可却必须追。就这样,一路追一路追,到最后,当丹儿被吞噬完了,柳瑗才捧着一堆灵魂碎片将婴灵拦下。
“而此时,最先开始捡着的灵魂碎片都几乎已经消散完了······那婴灵的结局我就不说了,我不想让你觉得你柳师兄是个阴暗的人。”赵竹仁望向前方。
“后来听你柳师兄说,那婴灵他见过,曾经很偶然的在一次雷击中遇到,丹儿将其救下,并没有送往地府。因为那时就连柳瑗也判断,这婴灵时间不多了······从那以后,你柳师兄便只对灵体出手,不杀活人。或许他觉得这样,也算把丹儿那份蠢蠢的善良继承了下来。这些年,他一直很自责,甚至整个赵家军的人都很自责,没人愿意提起这事儿。你明白我给你说这些事的意思吗?”赵竹仁望向王曦,目光如炬。
王曦知道这事儿听上去和自己刚才滥发善心没什么关系,但其实师傅想讲的意思他却明白了。
这不是说实力不够别作死。
这不是说实力不够别假善心。
这也不是说对敌人的善良就是对自己人的残忍。
这说的其实是另外一件事。
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后悔药可以吃,有的只有余生的自责和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