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党,过来,快过来!”陈永压低着声音,对正离他不远处的党明招了招手。
党明不明就里,但看他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也小跑着过去了。
“啥事儿?抓紧时间干活,我们凤羽军负责的区域,还有一大片儿呢!”党明抹了把汗水。
六月的天气,渐渐开始有些热了
此时,已经是上午十点,凤羽军还在那里磨洋工,整支队伍看起来懒洋洋的,没什么干劲。
今天本来是他们家大将军大喜的日子,可是这布置界门压制阵法的差事儿,还是没停。
看来党明猜得没错,大战迫在眉睫,这场婚事,只不过是陛下用来热闹一下,提升全军士气的手段罢了。
他是个明白人,这么三个月相处下来,撇开逸王殿下的实力不谈,肚子里有多少货,他还是能够摸个大概了。
虽然见识广,懂的比他们多,但论起军务来,简直是一塌糊涂!
这样看来,陛下为大将军组建的这支凤羽军,其象征意义远远大于实际用处啊。
说不定,在决战中,他们根本不会出现在战场上。
因为一旦逸王殿下陨落,那么好不容易塑造起来的英雄形象,便被彻底粉碎了,会对士气造成致命的打击。
对于他这个层级的军官来说,想到这些,已经算很不错了。
虽然他的想法和长端帝完全相反,但在凤羽军当中能有这份见识,也怪不得能很快成为嬴莹的心腹。
在最早组建凤羽军的时候,他是满心欢喜,憧憬着建功立业,光宗耀祖。
这可是艽朝第二支有自己名号的军队啊。
尤其是当他发现,凤羽军从编制上完全效仿长端铁骑的时候,内心就更是澎湃激荡。
因为不管如何,首任将官们都必将青史留名。
可是左等右等,上司却迟迟不来上任。
但他也没有因此心生怨言,反而对这位声名大噪的逸王殿下感到愈发好奇。
终于等到嬴莹上任的第一天……呃……露的几手倒的确震慑住了他,可在后面的一些话语中,他敏锐地察觉了一些异样的东西。
心思活络的他,不由自主地想了更多的东西。
因为他把嬴莹的身世给联系了起来。
在此之前,大将军的父亲,是作乱的叛王,而大将军自然而然,就是罪臣之后。
可这次大将军归来,获得了亲王之尊不说,还在陛下尚未驾崩之前,同朝平反,这可就实在稀奇了。
在他的理解当中,这自然是大将军在华夏立下了天大的功劳,以至于这份功劳能够将老王爷的罪过给抵了。
随着越来越多的接触,一个大胆的想法突然从内心深处迸发了出来。
而且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就再也难以压制下去了。
跟着大将军,的确前途无限,也十分风光。
可再风光,也比不上从龙之功啊!
这个想法将他自己也吓了一跳。
自己这是怎么了?
他想来想去,都找不到原因。
最后,他只能将其归结为自己从来没有见过陛下,而大将军又整天在自己眼前晃悠。
但这个理由明显很牵强,没有说服力。
自从有了这个念头之后,在和嬴莹的接触当中,他就总是特别留意,似乎嬴莹的每一句话,都有着特别的含义。
可他却不敢开口,甚至连试探都不敢。
当然了,这个苦恼不止他有,嬴莹其实也一样。
心思同样敏锐的嬴莹,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三名队正当中,似乎就党明……能带给她一些……怎么说呢……可以信任的感觉……
更关键的是,其他两名队正陈永和张霄云,虽然和党明同级,但一旦到了需要动脑子的时候,总是毫不犹豫地以他为主心骨。
“啥事儿?你说啥事儿?今天是大将军大喜的日子,我们都还来干活。实在没什么兴趣啊,一想到今天能喝的酒是宫的御酒,我就坐不住了。”陈永道。
党明道:“那还不抓紧?就你话多,你看老张……咦?老张他们呢?”
陈永指了指脚下,道:“全躲在桥下歇着呢。”
果然,张霄云的声音从下面传了上来,道:“老党,你们继续说,我听着呢。”
“说?说什么?”党明警惕地看着陈永,他琢磨着,这两位同僚又要给他下套。
陈永嬉皮笑脸道:“咱哥仨里,就你最得大将军赏识,要不你去给大将军说说?”
“我说?怎么说?”党明显然不干。
“你弯弯肠子最多,还用我们来教?你劝劝大将军,让她先回去。你看现在都什么时辰了,就算现在快马加鞭,也赶得很。她一走,我们等一会儿,也就自然而然回去了。大将军出嫁,咱凤羽军可算娘家人,怎么可能不到场?”陈永道。
张霄云在桥下立马搭腔道:“对啊,就你去说最合适。”
党明连连摇头,道:“不去不去,大将军这几天都有些阴晴不定……我……”
说到这里,他立刻闭上了嘴。
陈永疑惑道:“阴晴不定?没觉得啊。老张,你发现了吗?”
“没有。”桥下瓮声瓮气的声音传来。
党明道:“哦,哦,我的意思是……大将军毕竟是女儿家……而且未婚先孕……这个……可能她也不好意思吧。反正我是不会去招惹她的,尤其是今天这个特殊时刻。搞不好大将军是在害羞,所以一大早就带着我们出来了。”
陈永这才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道:“怪说不得……那……那……这婚……可怎么结啊?”
党明道:“你有闲心操这份心,还不如抓紧时间。别说了,老张,快上来,大将军在看我们!”
陈永一个激灵,立刻向嬴莹望去。
只是因为党明的话,他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此时真的觉得大将军的面色……有些阴晴不定了……
他压低声音道:“莫不是……大将军心里……还想着里院的那位吧?那天的情形,你们可都是看到了的……啊!!搞不好,大将军肚子里……”
党明一把捂住他的嘴巴,道:“你想死别连累哥儿几个!”
说完,他又探头望了望桥下,问道:“刚才你们听到什么了没有?”
张霄云和一众将士也赶紧道:“没有没有!这里水声太大了!”
“完了,大将军过来了……”党明放开陈永,然后低着头垂着手,像是个正在欺负同学的小学生被老师发现一般。
嬴莹骑着马,来到了桥头,居高临下地扫视了凤羽军一圈儿。
不知道为何,今天她的气势显得特别的强。
没有谁敢和她直视,至于张霄云他们,也赶紧从河里爬了起来,站在一旁。
党明猜对了,嬴莹这几天,的确心思有些重。
随着婚期越来越近,她内心便矛盾极了。
那天晚上在长端铁骑的营地里,唐否和她交了个底,说大家不过就是走个形式,讨陛下欢心,也讨师傅欢心。
当时她就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可事后,却又觉得不是那么回事。
不管如何,自己终归是算作嫁人了啊!
这让她又回到了之前的状态,有些本能地抗拒这件事情。
而且让她烦心的,不止这一件。
她心中还在想着不知道哪一天会打起来的决战,那会打乱她的全盘计划。
于是,一方面,她希望能拖得越久越好。
可是,因为有了婚礼这件事,她的小女儿心思又出来了。
她幻想着王曦能像小说里那样,带着千军万马,从数不清的界门之中出现,然后兵临城下,嚣张地说道:“我反对这门婚事!”
当初她陪着王曦去汉安参加婚礼,主持人也开过这么一个玩笑,王曦正好冒冒失失地闯进去,但这一次,她希望不要这样。
只是……这也只是幻想罢了……
他来了,又如何?
因为从内心里,她又不想他出现。
一旦他再次出现的时候,也就是决战的时候了。
总之,两种声音在脑海中彼此交织,让她矛盾到了极点。
偏偏还没有一个人可以诉说。
不过,好在她也早就习惯了……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把一切都埋在心里,冷暖自知……
“走吧,回营……哦,不……去唐爵爷府……哦,不,回逸王府……”
显然,她都依然还不在状态,思绪很乱。
说完,调转马头,向着一线天的方向疾驰而去。
三位队正对视了一眼,立刻整顿凤羽军,跟了上去。
时间果然如党明说的那样,非常紧。
等他们来到逸王府的时候,大花轿都已经停在了门口。
黄马庵正站在门口焦急地来回踱步,他可是自告奋勇向大师兄讨了迎亲这门差事儿的,生怕搞砸。
眼看见嬴莹一路风尘仆仆,带着一队轻骑兵气势汹汹地向自己冲过来,他反而觉得无比轻松。
“师姐啊,换套衣服吧,这大喜的日子,你这一身白袍,不合适啊!”黄马庵道。
说完,他使了个眼色,红柚和青柚便立刻上前,不由分说地架住半推半就的嬴莹向王府中走去。
“还是我们殿下有面子,礼部的官员劝了几次,陛下都依然坚持,许了殿下凤冠霞帔呢!听唐少主说,在华夏,是个女子结婚,就可以穿戴。”红柚道。
青柚立刻反驳道:“唐少主才不是这么说的。华夏的女子又怎么能和殿下相比呢?她们戴的根本就不叫凤冠霞帔,无凤无帔的,假的。”
嬴莹就那样呆呆地坐在那里,任由两名侍女替自己卸甲,进而脱去白袍。当她们要脱自己的洗手衣时,她突然用一种哀求的语气道:“红柚,这件就别脱了,好不好?反正穿在里面,看不见……”
红柚一愣,道:“殿下……这……这……当然都依你……”
半柱香之后,当嬴莹再次出现在王府大门之时,党明几人都惊呆了。
这……这……还是我们的大将军吗?
哦,不是,大将军的确有倾国倾城之颜,可今天……这……在大红色的嫁衣衬托下……大将军还是……这凡间的人吗?
艽朝没有红盖头,嬴莹的头上,一个造型华丽却不显臃肿的凤冠束于其上,三支金步摇插进发髻,一步一摇。
不似一般新娘的娇羞,嬴莹的脸上虽然被淡淡的胭脂晕起了一抹绯红,但眉宇之间却充满了凝重。
不过这在凤羽军看来,这才是我们的大将军啊!
英姿飒爽,巾帼须眉的新娘,你们谁看过!?
黄马庵赶紧过去,道:“师姐,你今天可真漂亮,但是你这簪子……不吉利啊……阴气那么重……”
嬴莹伸出纤纤玉手,将那支木簪扶了一下,道:“里院故人送的,戴上它,也算娘家人到场了。”
黄马庵还要说什么,嬴莹又道:“黄队正,你还不归队?”
这下,这个年轻小伙子算是听懂了。
师姐不高兴了。
自己名义上,还算是凤羽军的一名没有实权的队正,现在凤羽军整装满员阵列于此……
他赶紧翻身上马,回到了队列之中。
红柚立马来到花轿前,还没将帘子掀起来,嬴莹便再次骑上了自己的战马,马鞭一扬,便向着爵爷府飞奔而去。
众人都傻眼儿了,还是党明第一个反应过来,道:“赶紧拦住大将军!爵爷府在御道上!”
御道上不能奔马!
但他们哪里追得上?
嬴莹的战马,本就百里挑一,加上她是一个女子,此时又卸下了戎装,体重比凤羽军任何一个人都轻,马儿跑起来自然欢快。
于是,这一路上,无数的人惊讶地张开了嘴巴,目瞪口呆地看着一袭红衣骑着高头大马,无视所有人的异样目光,穿城而过。
“师兄?”嬴莹突然勒住缰绳,战马吃痛,前蹄扬起,看上去更为威武。
只是……配上她那美轮美奂的嫁衣……显得十分的不协调……
“师弟被你吃得死死的,他要能把亲迎了,我倒要对他刮目相看了。走吧,师妹,我们都去过华夏,就不讲究那么多繁文缛节了。陛下都到了。”唐否也是一副标准的新郎官儿的打扮,正站在御道前,“你不必下马,我在下面替你牵马前行,不算逾矩。”
嬴莹道:“师兄……不必如此……委屈自己。”
“既然你能当得这骑马飞奔的新娘子,我就当不得这在下面扮马夫的新郎官儿?而且,师兄知道,最委屈的那个人,是你……”唐否牵起缰绳,不由分说地开始向前缓步走去。
等他们终于来到爵爷府时,隔着院墙,都能听到里面的管弦之声。
负责主持婚礼的两名礼部侍郎互相看了一眼,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没办法,他们的上司礼部尚书因为对这次婚礼的劝谏全都被长端帝忽视,还在和长端帝赌气,托病没有来参加婚礼。现在,他们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哪里还敢去计较这怪异的一幕。
“吉时已……到……”就这么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花了礼部侍郎两秒钟的时间,而且声音越来越小。
因为本来晴空万里的苍穹,突然之间开始乌云密布,并且向着太阿山的方向滚滚而去。
紧接着,远处便有雷声传来。
嬴莹怔怔地抬头望向远方,微微张着樱桃小嘴。
真好……你从来都不落俗套……没有说等到夫妻对拜这第三拜的时候才来……
虽万千人,吾往矣。
这是里院的精神。
真好,这一次,你应该不再是孤身一人。
陪伴你的,还有万千人……
六月……自然该响在六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