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言这种东西,很微妙的。
发誓的时候,或许他真的是诚意满满,但是不仅人是会变的,世界也会变的。
对于唐否来说,当初在嬴莹面前的赌咒发誓,说不杀王曦,此时早就抛到脑后去了。
他不是不知道修道之人,如果违背誓言会有怎样的后果。尤其是这种,主观违背,就更是没得商量。
其实别说这种了,哪怕是类似于“匈奴不破,誓不还乡”这种主观一直在努力,但客观却无力回天的誓言,如果是修道之人沾上了,也一样很麻烦。
虽不说什么招惹天雷,但却会受心魔困扰,无法突破自我。
是,唐否当时的确是真心实意地对嬴莹说,保证不仅他不杀王曦,甚至连其他人杀王曦,他也会阻止。
可是当他看到王曦之后,想法一下子就变了,有一种欲除之而后快的强烈冲动。
真的,有那么一刻,他甚至都觉得,反正自己以后是当谋臣,手上的功夫马马虎虎就行了。就算把王曦给了结了,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太大的代价。至少说,是他能承受的代价。
但他最终还是忍住了。
一方面是因为他带着部分龙息军误入桃良,折损不少部下。他怕王曦他们还有后手,所以变得更为谨慎小心。另外一方面则是……他知道那个有关太阿山的计划……
很不幸……被王曦猜中了……
杨禄明和长端帝都曾经对这最后一场战事做过推算。
之前的情况是,他们有着压制界门开启的阵法。所以,只要艽朝全境都还有可能暴露在里院的攻击之下,那么他们就优先做防御的预案。一旦将阵法覆盖了全境,再无后顾之忧,那么便可以慢慢做攻击计划。
这二位的推演,随着对界门的压制阵法范围不断扩大,而时刻进行着调整。
当太阿山终于被完全覆盖时,他们都长出了一口气。因为在他们的认知当中,只要一线天在自己手上,那就稳了。
可是很快这二位就意识到,这一次的对手可不是那些在太阿山以西的平民。
这根本就和历史上曾经发生过的那些叛乱是两回事。
他们所要面临的,将会是完全不同的攻击。
最后,长端帝和杨禄明无可奈何地得出了一个结论,那便是,不管太阿山还是一线天,在里院面前,都是形同虚设。
只不过,他们却不能不守。
因为万一里院自己发懵,没有想到呢?
自己不守,岂不是提醒了对方?
当然了,这并不是最主要的原因。战场上的事情,哪里能寄希望于敌人犯错误。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他们终于找回了熟悉的感觉,那便是让里院以为一切都尽在掌握之中,然后心甘情愿的跳进他们设下的陷阱。
王曦已经很厉害了,入山不到几个小时,便识破了这个计谋。但这也是一个阳谋,就算看穿了,在这里和一线天之间,你总得选一个。
没有哪条路是好走的……
太阿山和一线天,客观存在,就算是里院的人,也最多是多了一种战术,不能忽视掉它的地利优势。
所以,在杨禄明的安排下,在太阿山中为里院选了两处葬身之所。
以一线天为界,一北一南,各有一处。
在那里,他们设置了极为庞大的炼狱大阵,一旦两处阵法开启,加起来几乎要焚掉整个太阿山的十分之一!
甚至山体崩塌,多开出几条新的通道出来也不是不可能!
唐否此时已经恢复了冷静,觉得之前进入桃良,还是有些自己的责任。
如果按照原定计划,搜山的时候,发现里院之人,尽量追赶,并且做出追不上的样子,最后将他们往一个地方驱使,那么大事便成了。
这个计划和长端帝之前的出击完全没有关系。
因为只要里院要攻击,那么就无论如何也绕不开太阿山。
所以,这个陷阱在长端帝和杨禄明看来,最终一定会派上用场!
唐否站起身,道:“差不多了,继续追。”
可就在这时,一名军士小跑着过来,道:“将军,逸王殿下带着凤羽军……似乎朝着下山的方向去了……”
走了?
这样也好……虽然她欣赏不到最后那场绚丽的烟火,但自己也省心,不用去防着这个小师妹。
他点点头,道:“知道了,凤羽军不受我们节制,任他们去吧。”
哼哼,王曦,接下来,我们便继续猫追老鼠的游戏吧。
我不杀你,我只是负责驱赶你,即使最后你葬身炼狱,也只不过是一个附赠品而已。
我知道,这是在对我的誓言打擦边球,最后有很大的几率还是会成为困扰我的心魔,但无所谓了,我不直接动手,已经算很仁慈了。你们要来攻,我们总不能任打不还手吧?只能算你运气差,没有躲在后面,而是进了这焚天炼狱……
不过……至少那样死……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不会太痛苦……
他抬头望了望附近,视线被巍峨的群山给阻挡,看不太远。
但算起来,也应该差不多了吧?
这里离炼狱的边缘已经不远了,其他人不说,至少王曦他们一行人,算是被判了死刑了。
现在他只需要等待着其他搜山部队的安全信号,然后便可以一头扎进炼狱大阵之中,在边缘处开启阵法,然后迅速逃出。
唐否摸了摸怀中的一枚玉牌,那是开启炼狱的阵眼。此时摩挲着它,就犹如是一件稀世珍宝一般,让他有些爱不释手。
一切都要落幕了吧?
虽然肯定有漏网之鱼,但世事哪能尽如人意,
“打起精神来!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躲在我后面。”唐否高声道。
他很享受这一刻,那些从士兵们眼中发自内心的崇拜和尊敬让他十分受用。
……
……
“烧掉整座太阿山?!”
周柯愣住了。
因为当王曦指出这一点之后,他至少稍微想了一下,便觉得这个可能性极高!
如果是自己来做安排的话,当有这个选项时,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同意此方案!
“不对。”周柯摇摇头,“应该不是一整座。”
那样的话,这些搜山的士兵就显得毫无必要了。
而且,在他们进入太阿山之后不久,阵法就应该启动。
“但你的分析我认为有道理……怪不得唐否他们一直吊在后面,而这整座太阿山都安静地有些可怕。他们是在赶着我们走啊。”周柯道。
“周师兄,现在怎么办?”王曦问道。
周柯让大家赶紧将信息扩散出去,然后道:“在没有进一步指令之前,我们要做的,就是回头。”
“回头?”
周柯点头,道:“对!反过来,黏上唐否!那些普通的军士,成为诱饵和我们一起被烧死在这太阿山中,我觉得艽朝做得出来。但唐否的地位不一样,他绝对不会是诱饵。和他在一起,会比较安全。只不过……”
只不过前提是王曦的猜想属实,不然的话,他们主动找回去,其实就等同于是在找死!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白光突然闪过。
王曦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他知道,这绝对不是自己的错觉!
他看过阴阳师入侵里十院的全部报告,再加上当初在地府研究黑雾进退的时候对天启大爆炸非常关注,事后自己也专门去了解过诛仙阵法。知道这几个阵法其实都是如出一辙,就只是换了个名字而已。
所以,当这转瞬即逝的白光闪过之时,他便明白,阵法开启了……
他和周柯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震惊以及恐惧……
阵法一旦完成,那里院的主力……瞬间就会灰飞烟灭啊……
现在人家开启了阵法,很明显,至少在遗人眼中看来,此时开启,已经不亏了……
该死!该早一点想到的啊!
“周师兄!”王曦着急地喊到。
“走!唐否离得不远!他所在的位置绝对是安全的!”周柯当机立断。
这道白光,相信所有人都看到了,现在也用不着他们再来提醒,大家都应该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接下来,就只有看各自的命了。
刚进入炼狱的人,还有机会逃出来。
而那些已经到达了阵法中央区域的人,或许时间就已经来不及了……
当初里十院的当归,是刻意压了时间的,他相信,对于他们来说,遗人绝对不会这么好心了。
此时唯一的希望,便是这阵法实在太过于庞大,无法做到瞬间全力运转,在它最终爆发之前,需要不断地积蓄灵力……
王曦甩了下头,将脑袋里的思绪清空。
此时,再多想也没有用了。
他们也救不了其他人,甚至连自身都难保。
“嗡”的一声,又是一道白光闪过。
这下,不用谁下命令了,一行七人赶紧朝着来时的路全力奔去。
在他们进山之后,他们便在这片山谷附近布置桃良,所以如果连他们都被逼进了炼狱之中,那么可想而知,至少大部分的里院同僚,都已经中招了。
“还有办法阻止吗?”王曦一边跑,一边问道。
其实在问题问出的时候,他便已经知道了答案。
当然有办法了,这种逆天的阵法,肯定会有一个阵眼作为开关。
但是前提是,一切都要在阵法到达那个不可逆的临界点之前。
如果过了那个阈值,那么就无力回天了。
“有,但是我们不知道阵眼在哪里,所以……只能寄希望于他们的炼狱很水了。”周柯道。
“很水?”
周柯道:“这种规模的炼狱,闻所未闻。就我目前所知道的当归启动,只有两次。第一次是天启大爆炸,只是年代久远,且太医院有意遮丑,而史料之中又可能夸大其词,记载不详细且不完全可信。但至少那个时候,爆炸产生,并没有摧毁太多建筑物,威力其实不一定很大。而里十院的那次,有着阵法约束,当归威力暴增,甚至将鬼门和黄泉路都给摧毁了。所以,范围越大,威力肯定会相应打点儿折扣。像这种……试图焚掉一座巍峨青山……我无法评估……只是觉得,哪怕交由我里院来做,倾尽全力,也无法同时兼顾威力和范围……”
“但我们根本不知道他们准备了多长时间啊……”王曦道。
“是啊……所以我们能做的……已经很少了……至少先想办法把命保住,才有机会说其他的。”周柯道。
一行人不再说话,在密林之中身影闪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就再次和唐否他们相遇了……
没办法,他们一直都吊在身后,每当将距离甩开五里左右的时候,王曦他们就会停下来休息。
现在要回过头来找他们,其实倒也方便。
唐否见到他们折返回来,倒也不奇怪。
当归启动的那一刹,里院必然有所反应,不管是周柯还是王曦,都是脑子转得快的人,对于这一点,他没有低估这两人。
“各位,现在还能往哪里跑呢?”唐否笑道。
这的确是一个死局。
往前,是六七百虽然失去战马,但是其实战斗力依然不差的敌人。
往后,便是那即将燃烧起来吞噬一切的焚天烈焰。
王曦左右望了望,见敌军呈一个半包围的阵型将他们团团围住,一点突围的希望都没有。
“放箭!”唐否轻飘飘地说出两个字。
一瞬间,几百支箭矢带着尖锐的破空之声呼啸着向他们袭来。
王曦赶紧抽刀防御,同时抢了一步,站在小一身前。
他知道,这种距离,几百支箭矢,自己根本没有那个实力来招架。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王曦将灵力凝聚于右手,同时袖中的三张金色聚灵符滑落而下。
“尘缚!!!”
下一刻,以王曦为中心,向正前方出现了一把银色的扇子,仔细一看,竟然全都是尘缚刀的残影。
尘缚在这方寸之间毫无规律的上下翻飞,十分的流利顺畅。
看上去,就犹如植物开花的过程被快镜头给播放了出来一般,绽放出来的银色花朵挡在了前面,形成了一道极具金属质感的铜墙铁壁。
做完这些之后,他依然有些不放心,左手中紧紧地捏着一张符纸。
那是他唯一的一张青山了。
他知道,如果依然有漏掉的弓箭,青山防御绰绰有余了。
但要想正面抵挡住上百支弓箭,青山一瞬间就会被破防。
然而……三秒之后……当魂刀状态下的尘缚失去了灵力难以为继飞回他手中之时……
王曦才突然意识到了一个事情……
尘缚根本没有拦下一支箭矢……
因为……所有的敌人都没有试图向他或者小一射箭……
“我想了一下,你俩说不定还有用。”唐否挥了挥手,“其他人的灵魂赶快收押,注意不要给弄来魂飞魄散了。至于肉体,全部毁去,我可不想杀这个叫周柯的人第三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