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叶龙衣第一次见到天蝎α一等对外联络官罗米工作组的其他成员。

一位看上去比自己还要年轻几岁的女性，一位四十岁左右面孔严肃的男性，还有一位和罗米年纪差不多的大叔，三个人都有着普通亚洲人那样的过目即忘的面孔。

此刻他们和罗米一起坐在叶龙衣的对面，和她隔着一条又长又宽的桌子，这形势看上去倒有点像是某家公司的面试。

叶龙衣带着一个礼貌的微笑，看了看他们三人，然后把目光投向坐在最左侧的罗米身上。罗米拿出了自己的深土联络器放在桌子上打开，玻璃片上又出现了另外一个中年女性的头，看上去不像罗米他们一样是亚洲人的面孔，有着很明显的混血特征，五官表情还都算慈祥。

只听这个女性说道：“叶龙衣，你好。”

罗米介绍道：“这是我们深土重建计划的总指挥官，贝拉。”

又把另外三位成员介绍给叶龙衣，女孩叫甄莹，严肃的男性叫周正，那个大叔叫陈天明。

贝拉示意罗米：“开始吧。”

罗米大叔点了点头，对叶龙衣说道：“小叶，说说你的三个要求吧。”

此时距离12月31日只剩下两周的时间了。叶龙衣请了年假和事假，加在一起刚好两周。她说要请假的时候经理气得火冒三丈。

请什么假？没看这是什么时候了还要请假？现在是公司运营的关键时期！老百姓在外面排着队买保险，外勤业务员个个忙得四脚朝天，作为内勤员工难道不应该全力以赴支持外勤吗？还要请假？还要请两周？你有什么事能比公司的事重要？

经理一连串的问句咄咄逼人，不容辩白。

叶龙衣想起自己从入司到现在，每年法定的年假都没有休过，一开始经理总是说再等等再等等，等到没那么忙的时候，可这一等就等到了年底，把年假给等黄了。

叶龙衣看着经理额头鼓起的青筋，没有再说什么。经理以为自己充分的理由震慑了她，让她打消了请假的念头，满意地挥挥手。

叶龙衣回到办公位默默地收拾好几件该带走的私人物品，在人事系统里提了假——也许经理根本不会批准，但管他呢——她环顾四周，和这间她工作了三年多的大楼做最后的告别。

她向电梯间走去，付晓涤一路跟着她一路问：“哎，你去哪儿啊？刚才经理没准你的假，我们都听到了，你怎么还要走啊？”

叶龙衣没说话也没看她，走到电梯门口，按下向下的按钮。付晓涤急了，一把抓住她按按钮的手：“哎，我跟你说话呢，你没听见啊？”

叶龙衣突然扭过头去看着付晓涤，付晓涤楞了一下，随即又笑了起来：“别跟我绷着脸，我可不怕你。”她探过头去附在叶龙衣耳边，低声道，“你敢走我就让余总开除你。”

叶龙衣也笑了，她一字一句地说：“你应该让余姜提拔你做副总经理才对。”

正在这时，电梯门开了，叶龙衣躲开僵住的付晓涤，一步就迈了进去。电梯里的叶龙衣忍不住咧了咧嘴，这是她长久以来第一次对付晓涤说出这么硬气的话，原来反击和复仇的感觉让人如此舒爽。

来到地下停车场，罗米正在那里等着她，他开车把她带到了天蝎α在本市的联络处，不过为了应对即将到来的大雾霾，联络处已经基本人去楼空，只剩下罗米他们组的几个人了。

叶龙衣开口道：“我的第一个要求，是想治好我的近视眼。”叶龙衣眨眨眼睛，“我的近视有六百多度，平时一直是戴隐形眼镜的。早就有去做手术的打算，但因为工作的原因满足不了恢复期的要求，就始终没有成行。”

贝拉点点头：“这个很简单，保证可以满足你。”

叶龙衣也点点头，继续说着：“我的第二个要求，不知道深土的科技能不能达到，我想增强我的身体机能。”

罗米道：“详细说说。”

“几年来我一直坚持做瑜伽，身体的柔韧度很好，免疫力也比普通人略好，但在爆发力、耐久力、力量和速度方面都很一般，甚至很差。”叶龙衣有点不好意思地拢了拢头发，“你们看过《复仇者联盟》吗？”

甄莹笑了：“我们平时除了工作以外空闲时间很少，不过我们有专门研究地球文化的小组，倒是给我们普及过漫威系列的作品，因为，你也知道的，那里面有很多外星人。”

叶龙衣也笑了，点头道：“对，比如说《复仇者联盟》里的黑寡妇，她是个普通的地球人，但她的身手很敏捷，我希望自己也能有那样的能力。”

贝拉看了看罗米，罗米也看着贝拉。

一会儿贝拉开口道：“叶龙衣，我给你稍微解释一下深土基因改造科技的原理，”见叶龙衣点头，贝拉继续道：“对于地球人来说，这种科技不会改变你的身体结构，而是从基因的层面进行自体优化，但这种优化不是通过一次手术就能达到的，手术只是激发了基因优化的动作，随着时间的推移，再加上自身的外部强化，这种优化的效果才会显示出来。”

“哦，您的意思是不是说，基因优化手术之后我并不会立刻变成高手，但我已经具备了高手的素质，我需要进一步加强锻炼，然后随着基因优化的加深，我慢慢会变成一个高手？”叶龙衣试着去理解贝拉的意思。

贝拉满意地点点头：“对，基本就是这个意思。”她又把头转向罗米，“她理解力很强。”

罗米笑了：“是的，小叶很好。”

“那请问大概需要多长的时间呢？”叶龙衣继续问着。

“每个人的身体素质和基因强度不同，时间不固定。这个我们需要科学的分析之后才能得出具体的结论。不过我们这套改造技术已经很完善了，最保守的估计不会超过6个月。”贝拉很严谨。“说说你的第三个要求吧。”

叶龙衣忽然有点消沉，没有刚才那么侃侃而谈了，她看着罗米，仿佛想从罗米的眼光里吸取一些力量:“我想请你们帮忙寻找……我的亲生父母。”

偌大的会议室里有三秒钟的沉默。

叶龙衣想了想，继续艰难地说道：“我的意思是，我想知道我的亲生父母是谁，能知道就行了，哪怕只有一个名字，或者一张照片也好。”她清了清干涩的嗓子，“我知道他们也许都不在了，就算现在还在，大雾霾之后存活的几率也基本上为零，但我真的希望自己能知道关于他们的哪怕是一点点蛛丝马迹也好。”

贝拉沉吟了一下，说道：“我们既然承诺了答应你的三个要求，一定会尽力满足。我想，这个我们可以首先用基因溯源技术模拟出你生身父母的容貌，然后我们可以让搜救小组在搜救幸存者的同时搜集他们的相关资讯。具体的计划我们还要再进行专门的研讨，以便拿出来一套缜密的行动方案。”

“谢谢，”叶龙衣很感激，“我知道这是有难度的，给你们添麻烦了。”

贝拉笑了，她笑起来很好看，叶龙衣发现贝拉的眼睛是深绿色的：“是深土应该谢谢你，叶龙衣。”贝拉的笑变得意味深长，“十个私人堡垒的负责人里面，你的进度是最快的，提出的要求也是最简单的。”

这时罗米忽然开口了：“小叶，你之前不是和我说过，想提一个整容的要求吗？”他转头看着贝拉，“我觉得这个要求可以和小叶的第二个要求合并为一个，你觉得呢？”

贝拉还没开口，叶龙衣连忙说道：“呃，大叔，之前我还没有想好。我考虑了一下，觉得还是应该珍惜素未谋面的父母给的这幅面孔，再说，我也不想变得让认识我的人再认不出我来。”

贝拉的头消失了片刻，似乎是和谁商量了一下什么，再出现后她先是冲罗米点了点头，又回过头来对叶龙衣说道：“我刚刚和我们的一等科学家核实了一下，整容的确可以和增强身体机能同步进行，原理是一样的。你可以放心，改造不会改变你的基因，而是优化。也就是说，你的样貌会从身体内部慢慢发生微调，你还是你，不会从根本上进行改变。”

叶龙衣还是有些担心：“那如果我接受这种改造的话，你们会把我往什么模样上去调整呢？会像人类的整容医院那样，有一个范本吗？呃，我不想最后变成那种千篇一律的网红脸，虽然那比我本人要好看得多了。”叶龙衣挑了挑眉。

贝拉笑笑：“我们没有范本，如果非要说有的话，那就是你自己。”贝拉斟酌着合适的词句，“这么说吧，我们只是通过对你自体基因的激发，让它向自身的最优化方向发展，最终达到自身的最完美状态。其实，通过深土多年的研究发现，人类的基因有着巨大的开发潜能，人类进化的过程本身就是一个基因优化的过程，只不过这种天然的优化过程极其漫长，我们是通过精密的改造极大地加速这种进化。”

叶龙衣若有所思：“可以这样理解吗？其实我们每个人都可以比现在的自己长得更美、更好，只不过基因还没有达到那样优化的程度？”

贝拉深绿色的眼睛中流露出一丝赞许：“是的，正是如此。”

“好，那我就放心了。”叶龙衣松了一口气，笑着说。

“好，那我们今天关于合同的最后一部分的讨论也就可以告一段落了。”贝拉说，“罗米，你和你的小组继续安排好叶龙衣进入一号堡垒的相关事宜，一定要注意把握好时间。”

罗米点点头：“好的。”

“其余的事情就交给我来安排，”贝拉说道，“寻找你父母的事情我们会立即开展行动，其余的两个要求因为时间关系，将会在你进入一号堡垒之后完成。”

甄莹站起身来走到叶龙衣身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透明的仿佛玻璃棍一样的东西：“我现在要提取你的基因，别紧张，一点也不疼。”

说着她撩开叶龙衣的头发，用那个玻璃棍在叶龙衣的耳后点了一下，玻璃棍立刻发出淡淡的蓝色光芒。叶龙衣只觉得耳后一凉。

20xx年12月31日。

这一天是一个星期一，一周中最繁忙也最令人疲倦的一天。

上午九点晨会结束后，穆一啸在自己的工位上坐立难安。他已经有一个月没有见过叶龙衣了，上周忍不住下楼跑到她们部门，却只看到她空荡荡的座位，桌子上甚至已经覆着薄薄的一层灰尘。

上周末在家里，他正在钟雯的一再要求下上网浏览各大婚纱摄影店，突然手机响了，他收到了来自叶龙衣的一条微信：记得明天一定要戴好口罩。

他愣了片刻，迅速回复她：你在哪儿？然而再没有收到她的回复。他拿着手机失神地坐在电脑前，像一尊雕塑。

上周刚刚从姑姑家搬回来的钟雯走过来问他：“你怎么了？谁来的微信？”

“啊，”穆一啸收起手机，“一个同事。”

“什么事啊，大周末的？”钟雯以为穆一啸又要去加班了。

穆一啸怔怔地道：“她说让我记得明天要戴口罩……”

“戴口罩？”钟雯瞪了他一眼，“空气这么好戴什么口罩？神经病吧？”

穆一啸在工位上坐不住了，他下楼来到叶龙衣她们部门，却仍只见到空空的座位，就和他这一个月来的心一样空洞。他难掩自己脸上失望的神色，刚要转身离开，付晓涤已经迎了上来，忽闪着春水般的大眼睛：“一啸？好久没看见你下楼来啦！”

穆一啸礼貌地笑了笑：“是啊，最近有点忙。”

付晓涤见他盯着叶龙衣的电脑，眼睛一转，忽然俯过身去，压低声音：“叶姐请假啦！”

穆一啸不着痕迹地躲开付晓涤：“是吗？休年假了？”

付晓涤妩媚地摆了摆手，掩着嘴笑道：“谁知道呢，反正我家经理很生气！”

穆一啸看了看她的眼睛，似乎想看出来她说的话有几分可信。

付晓涤上下打量着穆一啸，吔斜着眼睛：“叶姐胆子也太大啦，连经理给她打电话她也不接，我看她八成是不想干了，可能找好下家了呗！”

穆一啸走到走廊里，忍不住拿出手机找到叶龙衣的电话号码，踌躇了足足有五分钟，终于下定决心要按下那个“拨出”键，忽然听到办公室里有人大叫一声：“快看！那是什么？”

穆一啸隔着走廊的落地玻璃墙向窗外看去，看到了他一生中最恐怖、最难以置信的一幕：从远方城市的天际线处，大团大团浓黑色的烟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无声地向四周蔓延、扩散，很快黑雾就完全遮盖住了半空中的太阳，城市变得一片阴暗，并且越来越暗。从穆一啸所在的28楼看出去，这漫天的黑雾就像一个硕大无朋的怪兽，正张开它乌黑的、深不见底的大嘴将整个城市吞没。

穆一啸和办公室所有的人都跑到窗边，大家站在一起呆呆地盯着那越来越近、越来越浓的黑雾，每个人都是一副惊恐、迷茫和不知所措的表情。

突然一声剧烈的咳嗽打破了办公室的死寂，接着就有更多的咳嗽声此起彼伏地响起来，中间还夹杂着女性惊恐的尖叫声。

穆一啸立刻闻到了一股异常浓烈的刺鼻的气味，他骤然想起昨天叶龙衣给他发的微信，马上从口袋里掏出口罩戴上，并大声提醒人们：“大家别慌，赶快戴口罩！”

叶龙衣的部门经理此时也在震惊中恢复了理智，也高声喊道：“都急什么？别叫，别叫！有什么好慌的？”

他刚要拿出经理的威严来批评那几个一直在死命咳嗽的下属，自己也突然难以自抑地咳嗽起来，刚咳了两声就猛地喷出一口黑血。

此时窗外的天空已经尽数被黑雾笼罩，原本一览无余的鳞次栉比的楼房全部被浓黑吞噬。黑雾迅速迫近窗户，接着就从缝隙中无声地钻了进来，继续侵蚀屋内灯光照到的每一个角落。整个办公室已经乱成一团，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尖叫声，纷乱踏杂的脚步声，桌椅倒塌的碰撞声不绝于耳。

穆一啸感觉到自己的双眼就像被喷进了洋葱汁一般几乎难以睁开，眼泪忍不住地往下流，在模糊的视线中，他看到越来越多的人倒在地上。

不，不行，这里不能再待下去了，必须要尽快去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穆一啸努力辨别着方向，向电梯间移动着，一路还要尽量避免踩踏到凌乱的物品和倒地的身体。他大喊着：“大家快去地下停车场！”声音从口罩后面传出，憋闷而嘶哑。

好不容易来到电梯口，楼内的灯光忽然剧烈地闪烁起来，上百个日光灯就像严重中风的人体，在烟雾中瑟瑟发抖。“不能坐电梯，走楼梯！”穆一啸继续喊着，拨开纷乱的人群向紧急出口跑去。没有倒下的人像无头苍蝇一样下意识地跟在穆一啸的身后，一路跌跌撞撞、哭爹喊娘。

此时的楼梯里也已经充满了呛人的气味，人们似乎同时丧失了理智和视力一般胡乱叫着，跑着，有向下跑的，也有向上跑的，互相碰撞着，撕扯着。

穆一啸紧贴着一侧的墙壁，用尽全身的力气在人群中挤出一条路，一直向下跑、向下跑。他的眼睛几乎已经睁不开了，他已经泪流满面，他到最后完全是靠着身体的本能和直觉在奋力前行。

身边不时有人倒在台阶上立刻成为别人踩踏的对象，也有人在拥挤中越过扶手径直下坠，只留下一声被淹没的惨叫。28楼，往日只觉得登高望远，风景这边独好，如今却成为了一条无比漫长、凶险重重的令人绝望的路。

当穆一啸终于推开了通往地下停车场那沉重的大门时，那里也早已经被从入口涌进的浓雾重重包围，再加上电力中断，整个停车场一片漆黑。

穆一啸窝在一个角落里喘息了一会儿，他可以很分明地感觉到，即使戴着n95口罩他也开始能闻到烟味儿了，而且味道越来越浓，口罩要失效了。

此时的穆一啸反而有些平静了。他想起了叶龙衣，想起了那张平日里总是没什么表情，笑起来却感觉周遭都亮了的脸，他想起了她那修长匀称的身材，总是喜欢穿大方素净的衣衫，无论站还是坐，隔着工位和人群都能感受到她的存在。他还想起男同事们背后议论她，说她的着装风格是什么来着？哦，对，性冷淡风。他还记得自己远远听到这些的时候有一股想要把那几个小子揍一顿的冲动，他们怎么可以背后议论自己心里小心翼翼珍视着的人呢？是的，那个冷淡的面孔不知从何时开始，被自己悄悄地藏在了心里。

穆一啸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里在隐隐作痛，越来越痛，慢慢地传播到他的四肢百骸。

他绝望地想，也许他再也见不到她了。他用颤抖的手从口袋里摸索出手机，幸好在刚才持续的混乱中手机没有掉。

他又扯出自己白衬衫的下摆，使劲擦了擦自己的双眼，勉强睁开却在模糊的视线里见到亮起的手机屏幕上“无服务”的字样。翻开微信，他点开叶龙衣的头像，又看到那条她发给他的唯一的信息：记得明天一定要戴好口罩。

穆一啸心里一动，难道叶龙衣知道今天会有这样可怕的雾霾？她一定知道了什么，不然不会无缘无故这样提醒自己。穆一啸又想到叶龙衣反常的休假，对所有人的不告而别，感觉她一定是知道了些什么。

穆一啸忽然又振作了起来。如果叶龙衣真的知道什么，那她一定能提前做好准备，保护好自己，那说不定他还能再见到她！

穆一啸又擦了擦眼睛，想了几秒钟，然后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借着这微弱的光芒，靠着直觉和往日的习惯，向自己的停车位慢慢地挪动。

不知过了多久，穆一啸只知道最初停车场里还有嘈杂的人声，那些刺耳的咳嗽、尖叫和哭喊，慢慢地越来越少，越来越低，最后四周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下一片地狱一样的死寂。

穆一啸还在努力朝着自己的停车位摸进，他无法走快，也不敢走快，因为脚下横七竖八的都是已经不动的人。他跪在地上弯着腰摸索着前进，他已经开始咳嗽，他甚至感觉到自己的舌根已经有了血腥味。

他单手支地喘息了一会儿，从口袋里摸索出车钥匙，按了一下开门键。万幸他听到了近在咫尺的“滴”一声，同时隔着泪水模糊地看到微弱的车灯亮了起来。

他继续摸索着，打开了车门，坐进了驾驶位。此时的穆一啸几乎全身脱力，呼吸也愈发局促，太阳穴就像要爆血管一样突突跳着疼，大脑也一片昏沉，快要无法思考。他的脑海里、心里还残存有最后一丝念头，就是他要开车去找到叶龙衣，无论如何也要找到她。

冥冥中穆一啸的耳边响起自己的声音：

“很认真地问你，如果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你今天想做什么？”

“如果明天就是世界末日，我会想和你一起，度过这最后的三个小时。”

他用最后一点力气发动了汽车，打开了车内的循环系统，然后就失去了知觉。

三个小时前。

叶龙衣站在家里的窗子前，看着窗外一片正常的天空和天空下步履匆匆的行人，沉默不语。

她插在口袋里的右手紧紧地握着手机，昨天她在经过了激烈的思想斗争后，还是没忍住给辛杨辛桐和穆一啸发了那条一模一样的提示信息。她不知道这条信息能帮助到他们多少，也许一点用也没有，但这样多少能减轻点她心里的担忧和焦虑。

罗米站在叶龙衣的身旁，递给她一样东西：“这是深土特制的口罩，戴上吧。”

叶龙衣接过这个黑色的看上去很普通的口罩，默默地戴上。

“大叔，”叶龙衣的声音从特制口罩后面清晰地传出来，“我一直想问一个问题，”她顿了顿，决定还是把这个盘旋在自己心里很久的问题说出来，“为什么不能把我想救的人提前救出来，和我一起进入一号堡垒？”

罗米沉默了片刻，回答她：“这个问题我们不是没有考虑过。”他看向叶龙衣，“小叶，你知道全地球所有的深土人现在一共有多少吗？”

叶龙衣摇摇头。

“算上未成年的孩童和需要人照顾的老人，现在我们只剩下不到两万人。”罗米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沉重，“深土人的寿命虽然比人类长很多，但自从来到了地球，我们的生育率严重下降，最近十年一直呈现人口萎缩。”罗米轻轻叹了口气，“心有余，而力不足。”

叶龙衣点点头。她明白，这两万人和地球上的人口比起来简直就是杯水车薪，蚍蜉撼树。他们已经承诺救她，她得以保全自己的性命成为这个星球上为数不多的幸运儿，如何还能要求更多？

“大叔，”叶龙衣掏出手机看看，又看着窗外，“已经七点多了，现在外面还一切正常。”她心里还有点侥幸地希望深土人预测错误，也许什么都不会发生呢？就像诺查丹玛斯预言过的1999，和玛雅人预言过的2012.

罗米也掏出一个特制口罩戴上：“再等等。”

叶龙衣想了想，又问道：“那你什么时候带我去一号堡垒呢？我们此刻还在我家里。”

罗米笑了笑，示意她转身。叶龙衣一头雾水地转过身来，不知道罗米是什么意思。罗米伸手指了指她家客厅正中央的大理石地面。

大概过了五分钟，那块原本完整的、铺着米白色带灰色花纹的地面，忽然从中间被整整齐齐地切开了一个硕大的四方形缺口，四方形缓缓下降，露出一个连着台阶的入口来。

在叶龙衣的瞠目结舌中，甄莹从入口走了出来。她先向叶龙衣点头示意，然后对罗米说道：“已经全部准备完毕，预计开始时间是九点零七分。”

罗米点点头，对叶龙衣说道：“抱歉没有提前告诉你，我们原本把入口开在本市的深土联络处地下，但因雾霾发生突变，为了你的安全着想还是开在这里更加稳妥。”他看出了叶龙衣的心思，“别怕，最后五米刚刚才开通，你一直都是安全的。”

叶龙衣笑了，她相信即使入口早已开好，深土人也不会对她做什么：“和害怕相比，我更惊诧于深土的科技是怎么做到的？”

她日日睡在房间里，竟然没有听到任何破土动工的声响。

罗米也笑了：“别忘了，我们自从来到地球，就一直生活在地下。”

叶龙衣想起罗米和她说过，深土人是生活在西伯利亚那片冻土之下的，她不禁感慨：“那这些年你们应该过得很辛苦吧？”

“倒也还好，”罗米比较平淡，“生活也还过得去，而且深土人本身并不在意生活的质量有多高。只是我们能获取的科技资源非常稀缺，这严重制约了我们的科技发展进度。”

叶龙衣不禁暗暗咋舌，短短三十年深土的科技已经让历史悠久的地球人望尘莫及，而这竟然还是在深土受到环境所限的情况下，可以想见深土人该是多么智慧的外星族类。幸好深土人不是来侵略地球的，否则估计早在三十年前人类就已经被奴役了。

甄莹环顾了一下叶龙衣的房间，开口道：“叶女士，有没有需要带走的物品？”

叶龙衣指着自己收拾好的行李箱：“麻烦你了。”

甄莹笑着摇摇头：“东西不多啊。不过你放心，一号堡垒的生活用品很全。”

看着提着行李箱走入入口的甄莹，叶龙衣忍不住问罗米：“大叔，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到地面上？”

罗米看着窗外的枝叶凋零的树木，他也不知道这些树木何时才能再次迎来枝头的嫩芽：“我们无法预测到雾霾散去的具体时间。退一万步讲，即使雾霾中的毒素散去，巨量的浮沉和颗粒也会使地表变成极寒的冬天，漫长的、不知何时能复苏的冬天。”

叶龙衣呆呆地站在那里，紧紧地握住口袋中的手机，仿佛那样就可以获得力量，让她不至于腿软。

罗米打起精神：“我们会在雾霾发生后的第一时间尽量多地拯救幸存的人类，因为一旦气温开始下降，拯救工作将会变得更加艰难。”他看着叶龙衣，“休息一会儿吧，我想等到九点零七，我想和你一起亲眼看一看这场带来地球末日的雾霾究竟是如何发生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这两个小时是叶龙衣人生中最漫长、最煎熬的两个小时。

她想起自己和穆一啸说过，如果明天就是世界末日，她只想好好地睡一觉。可此刻她睡意全无，尽管在过去的一个月中她睡眠严重不足。

叶龙衣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手机上已经被她攥出了汗水。她打开相册，翻出旧日和辛杨、辛桐的三人合照。

辛杨个子小小的，挽着叶龙衣的左臂，左手摆出一个胜利的手势，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辛桐双手插兜站在叶龙衣右侧，嘴角挑起一个玩世不恭的微笑。

看了良久，叶龙衣又点开微信，放大穆一啸的微信头像，看着他长长的仿佛会说话的双眼，几乎就要落下泪来。

她把手伸进另外一侧的口袋，摸到口袋角落里一个凉凉的小东西——那是一颗深棕色带花纹的牛角扣。那天穆一啸转身离开之后，叶龙衣滑坐在玄关，起身的时候手摸到了这个，那是一颗从穆一啸黑色羽绒服上掉落下来的牛角扣。

此刻，这颗小小的扣子成了叶龙衣能触摸到的唯一的和他有关联的东西。

她紧紧地握着这颗牛角扣，直到扎得自己手心生疼。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罗米低声说道：“来了！”

叶龙衣顺着罗米所指的方向向窗外看去，她看到了此时此刻在28楼的穆一啸所看到的一模一样的可怕场景，天边的黑色魔鬼悄无声息地移动着它毁灭一切的脚步，如同在一碗清水里倒入整桶的墨汁，黑雾肆意地占据了所有目光所及的地方。

甄莹和周正、陈天明一起从入口跑了上来，对罗米说：“该走了！”

罗米点了点头，拍了拍几近石化的叶龙衣的肩膀。

沿着长长的台阶，叶龙衣一步一顿地慢慢向地下走去，她的腿有些麻木，感觉有点回不过弯般的僵直。随着脚步的向下，头顶的那块大理石地面开始慢慢合拢。

她忍不住回过头去，看到了最后一丝缝隙中的光亮。

大概向下走了足足有三分钟，台阶到了尽头，叶龙衣面前是一个不算宽的空间，墙壁像是光滑的水泥一般的材质，上面镶着几盏四方形的灯，发出柔和的黄色光芒。

不远处正对着自己的是一个类似电梯的装置，门口站着几个高大的、全身黝黑、圆圆的头部没有五官的“机器人”，每个人身上都背着一个巨大的结构复杂的白色背包。

罗米站住脚步，对叶龙衣说：“小叶，这就是我们深土人的真实样貌。”

叶龙衣看着没有人类伪装的深土人，她能感觉到他们应该也在看着她，她能感觉到这些模样简单的深土人也都和罗米一样，简单但却很聪颖。她点点头：“你们好，我叫叶龙衣。”

几个深土人也向叶龙衣问好，他们也能和罗米、甄莹他们一样说人类的语言，说话的时候没有五官的头部会闪烁起淡蓝色的光芒。

罗米对这几个深土人说道：“迅速处理好入口和阶梯，然后在一号堡垒汇合。”

说完就带着叶龙衣和甄莹他们一起走进了那个类似电梯的装置，电梯先是向下下降了几分钟，停顿了一下又向前移动了几分钟，这才停止不动。

从电梯出来，叶龙衣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异常高大宽阔的空间里，空间一直向前延伸，伴随着黄色的光芒延伸到视线尽头。不远处停着一辆不知名材质的好像一大块舒肤佳香皂形状的车子，没有车轮，微微漂浮在地面上。罗米他们带着叶龙衣乘坐这辆悬浮的车一直向前行进，大概又过了十分钟，这才停下来。

叶龙衣站在一扇高大的门前，这扇门与洞壁严丝合缝地融合在一起，若不仔细看很难分辨出那与洞壁同样材质的门上带着复杂的暗色花纹。但大门的上方却有着醒目的标志，那是一个用乳白色的像玉石一样材质做成的阿拉伯数字：1，它镶嵌在洞壁内，闪着明亮但又不刺眼的光芒。

罗米伸出右手指向大门：“小叶，欢迎来到一号堡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