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教官，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斯塔格的语气也是波澜不惊。

“斯塔格长官，”叶龙衣说道，“你们是不是以实验的名义，给包括范多恩在内的八名人类士兵做了基因优化手术？”

叶龙衣没有绕弯子，说得很直接。

“原来你已经知道了，”斯塔格的反应倒不是很意外，“一定是他们之中有人告诉了你吧。你们人类就是这样无法保守秘密。”

叶龙衣没有理会斯塔格对人类的非议：“现在范多恩的病情，就是和当初的手术有关，对吗？”

“你的确有点小聪明，叶教官。”斯塔格说道，“既然你都知道了，我就和你说了吧。范多恩的细胞基因出现了休眠反应，导致他本人也陷入了休眠状态。虽然绝大部分因素是范多恩自身体质的原因，但基因优化手术也算是一个诱因吧。”

“很严重吗？”叶龙衣问。

“范多恩会出现间歇性的休眠，最开始每次休眠时间在两小时左右，随着病情的加重，休眠的时间会变长。到最后，他会陷入永久的沉睡。”

“能治好吗？”叶龙衣又问。

“我们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还没有研究出相应的解决办法，但这就是迟早的事，你应该相信我们。”斯塔格似乎并没有觉得这件事有多么严重。

“斯塔格长官，”叶龙衣注视着斯塔格的眼睛，“我真的很想继续信任你。但我不知道的是，在这个特别小队的背后，还有多少我不清楚的事情？”

“我说过了，我相信你能带好特别小队，这是源于我对你的信任。”斯塔格面沉如水，“至于其他的事情，不在你的职责范围之内。”

斯塔格这话说得既委婉又直白，意思是，我信任你，才对你委以重任；但至于我不想让你知道的事情，你就不要多管。

“可是，他们都是我的队员，对于他们的事情我怎么能置之不理？”叶龙衣反问着，“特别是现在已经危及到了性命，难道我还能袖手旁观吗？”

“那你觉得你能做什么？”斯塔格的语气变得强硬起来，“替他们生病？还是你来研究治疗方法？余姜说得没错，你们这些年轻人，满脑子都是空头支票，做事情分不清轻重缓急，一味胡来！”

叶龙衣面色变了。她就知道，即便是在今时今日，余姜仍然没有放弃对自己的诟病和鄙夷，而斯塔格对于余姜的话，似乎越来越听得进去了。这一瞬间，叶龙衣恍惚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那间工作了三年的职场。

斯塔格与叶龙衣隔空对视着，一时间气氛凝重，很有些剑拔弩张的意味。

“我能知道你们为什么要给他们八个人做基因优化吗？”叶龙衣问。

“我只能告诉你，我们并没有强迫他们什么，一切都是建立在自愿的基础之上。”斯塔格回答道。

“在他们不知情的情况下把他们送到特别小队，这也是自愿的吗？”叶龙衣又问。

“事实证明，他们对这里来说再适合不过了。”斯塔格说道。

“那你给他们八个人做基因优化手术的事，冯沛医生知道吗？”叶龙衣一叠连声地问道，“你们当初制订的手术方案，和冯沛医生探讨过吗？考虑过万一出现异常怎么办？现在手术出现了问题，冯沛医生知道吗？”

“深土的最高长官是我，不是冯沛。”斯塔格冷冷地说道。

“基因优化实验，深土宣传队，对特别小队的监视，当然还有余姜的话……”叶龙衣低低地说着，“你是深土的最高长官，你的决定自然不需要旁人置喙。可是，”她的声音忽然提高了，“我也有权做自己的选择吧？”

“什么意思？”斯塔格微微疑惑。

“斯塔格长官，请允许我辞去深土机动部队特别小队的总教官一职。”叶龙衣淡然地说着，“我只想回到一号堡垒安静地生活下去。”

斯塔格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他沉默了几秒钟，开口说道：“你不要忘了，一号堡垒也是我们给你的。”

叶龙衣脱口而出：“那你们把我送到避难所也行，哦，避难所也是你们修的，那干脆把我送回地面吧！”

穆一啸忍不住在后面扯了扯叶龙衣的手臂。他知道这个女人偶尔是很有几分倔强的，而且和她那要命的自尊心结合在一起，就更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我对你非常失望。”斯塔格调整了一下情绪，不再看着叶龙衣，而是望向旁边的穆一啸：“你呢？你也和她一样么？”

穆一啸点了点头。

斯塔格挥了挥手：“我接受你们的请求。”

说着斯塔格就准备结束通话。叶龙衣又说道：“还有一件事。”

斯塔格面无表情。

“对于你们救了我和我的朋友，并让我做一号堡垒的负责人，我终生感激。但我现在要求把余姜逐出一号堡垒。”叶龙衣声音清冷，“按照合同，我对一号堡垒拥有终生支配权。就算我不住在那里，我也有这个权利吧？”

斯塔格定定地看了叶龙衣三秒钟：“如你所愿。”

话音刚落他就结束了通话，斯塔格的头像消失了。

“龙衣，你还好吧？”穆一啸看着呆立着的叶龙衣，担心地问道。

“我没事。”叶龙衣揉了揉脸颊，转头看着穆一啸，“我就是觉得自己——有点冲动了。”

她叹了口气。

“虽然我对斯塔格的很多做法不能苟同，但毕竟深土人救了我们。而且像罗米大叔、甄莹、冯沛、贝拉他们，包括苏尔，他们其实都是很好的。”叶龙衣喃喃自语。

“你看你，还是那么容易纠结。”穆一啸拉着叶龙衣的双手，“我知道，你是觉得自己伤害到斯塔格了，但他毕竟是首脑级别的人物，内心不知道多强大，哪有那么容易受伤害？”

“我并不后悔刚才说的话和做的决定，”叶龙衣任由穆一啸握着自己的手，“我只是希望这些令人不快的事情没有发生过，那该多好。”

“我明白你的意思。”穆一啸说道，“不过我们也换个角度想一想，作为最高长官，也许斯塔格也有他的无奈。这毕竟事关两个种族的未来，和余姜那样只管理一个企业的分公司不可同日而语。”

“我知道。”叶龙衣点了点头，“所以从最开始发现斯塔格的异常，我一直跟自己说要想开一点。可是如今不对劲儿的事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我……没忍住。”

“没关系，说出来也不失为一件好事。”穆一啸说道，“至少对于自己来说也是一个解脱。”

他笑了，用力把叶龙衣拥入怀里：“咱们回一号堡垒跟文宝玩儿去！”

叶穆二人回到了一号堡垒，刚和辛杨简单地讲述了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罗米就和苏尔一起出现了。

罗米的表情看上去有三分无奈，又有七分担心。他只是奉斯塔格之命来将余姜带走，但无论是斯塔格还是苏尔都没有告诉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的操守也让他没有过问。但他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而且还是不小的事。

苏尔脸色蜡黄，看上去像是遭受了极大的打击，这打击摧毁了她的自信，让她萎靡不振。

叶龙衣走到罗米身边：“大叔，是我要把余姜赶出去的。这其中的原因，以后有机会我再告诉你。”

罗米点了点头。他见叶龙衣的情绪还算稳定，就多少放下些心来，走开去找余姜了。

叶龙衣又走到苏尔身边，轻声说道：“我知道你只是服从命令，出现意外是谁都不想的，你也别太自责了。”

苏尔没做声，眼神里却泛起一丝感激。

叶龙衣又说道：“我和穆一啸离开特别小队以后，可以让迈克和皮耶领着大家训练，廖家燊和释无风可以协助。”她还是不放心那些队员们。

苏尔抬起头来：“好。我也会把范多恩接回去好好治疗。”

叶龙衣拍了拍她的手，感觉到苏尔的手像冰块一样冷。

付晓涤刚才就已经听到了叶龙衣的话，她呆呆地站在辛杨和小思文的旁边，偶尔瞟向叶龙衣的眼神里充满了惊惶不安。她一直以为，叶龙衣不会真的把她和余姜赶出去。此刻她已经没有心情去同情余姜，只是为自己感到庆幸和后怕。

罗米带着余姜走了出来，余姜两手背在身后，神色倨傲。罗米向着叶龙衣点了点头，和苏尔一起带着余姜向门口走去。整个过程并没有人说话，偌大的客厅里只听得到小思文奶声奶气地咿咿呀呀着。

见三人消失在门外的身影，穆一啸走到叶龙衣身边：“想什么呢？”

“我不担心余姜的去处，”叶龙衣像是自言自语一般，“我倒是担心以后他更有机会在斯塔格面前进言了。”

辛杨抱着小思文走了过来：“这种人无孔不入，担心也没用，有那精力还不如干点别的。”

穆一啸点了点头：“辛杨说得对，而且，眼前我们就有一件值得做的大事儿呢。”

“什么事？”叶龙衣和辛杨一起问道。

“一转眼，咱们来到这一号堡垒已经十个多月了，马上就是辛桐和辛杨的生日了，然后就是你的，紧接着就是……鄙人的，嘿嘿。”穆一啸笑着对叶龙衣说道。

“哎，你不说我根本就没想起来，”叶龙衣的眼睛亮了亮，“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啊，咱们四个的生日居然挨得这么近。”

“一个天秤，三个天蝎，”辛杨用手指比划着，“哎呀，辛桐这瓜娃子是个弱势群体啊。”

三个人都笑了。叶龙衣恢复了精神，笑着道：“正好过两天辛桐休假回家，咱们几个索性把生日放一起过了吧。”

深夜，叶龙衣靠在床头失神，脑海里思绪翻涌。她下意识地看了看墙上的暗门，一门之隔就是特别小队的训练基地，而此时却是咫尺天涯。也许那些士兵们还不知道自己离开的消息。叶龙衣忍不住下得床来，推开暗门，穿过休息室，进入训练场。

已经凌晨2点多了，大部分士兵都进入了梦乡，从健身房的灯光来看，应该还有几个深土士兵在训练。

叶龙衣静静地打开宿舍大门，幸好走廊里没有人。她轻轻地走到04号宿舍门口，停了下来，从腰封里拿出一袋染发剂放在了脚边。那是一种黑中带蓝还有一点点灰的颜色，应该很适合手越瞳的白皮肤和大眼睛吧。

两天后。

叶龙衣第一次尝试着烤了一个轻起司蛋糕，非常简单的样式，没有任何多余的花纹，只在上面插了一块白巧克力，用黑巧克力写着“四人组生日快乐”几个字。

“四人组？这个听起来不错。”辛杨说道，“不过咱们现在还有个文宝呢，就是生日和咱们差得有点远。”

“那也不能算五人组。”穆一啸反驳道，“穆思文这个家伙是小辈，怎么能和咱们相提并论？”

“你这个当爹的倒是对自己的儿子毫不心软。”辛桐这回没瞪穆一啸，反而笑了：“佩服，佩服……”

“公共空间的灯光无法熄灭，我们就开着灯许愿吧！”叶龙衣在蛋糕上插了四根蜡烛应应景。

四个人双手交握，把头埋在手上默默许愿，在蜡烛的光影摇晃中看上去画面很温馨。

“吹蜡烛吧！”

“祝我们生日快乐！”

就在一号堡垒洋溢着喜乐的同时，斯塔格的私人实验室里却是一片肃杀。

经过苏尔细心地检查，其余七名接受了基因优化手术的人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常，这让苏尔多少放下些心来。但对于范多恩身体出现的休眠病症，苏尔目前还没有研究出个头绪。尽管斯塔格、叶龙衣包括苏尔自己都和她说过，也许这一切都只是个意外，也许只是因为范多恩有着特异的体质，但，苏尔还是无法不去正视一个事实：她确实存在着失误。之前她就觉得自己不能完全掌握冯沛的优化技术，虽然误差可能只有毫厘，但精密的手术是容不得这毫厘误差的。

这几天她一直在想，如果是冯沛来给范多恩做手术，他会设计什么样的方案？他一定不会让这种意外出现，如果范多恩体质有异常，他一定会提前发现。自己和他终究还是差了一层。

就在苏尔心乱如麻的时候，她的联络器响了起来，那一头正是冯沛。

“苏尔，你在哪里？快来科学部，出问题了！”冯沛没有顾得上看一眼苏尔身在的地方，急匆匆撇下一句话就离线了。

当苏尔赶回科学部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银发有些蓬乱的冯沛。冯沛拉住她向实验室走去：“我们刚刚监测到，地球大气层中的雾霾毒素开始急剧下降，雾霾浓度迅速减轻，可是——我们的除霾计划还没有开始！”

苏尔急忙跑到监测仪前面，一边操作一边仔细观察着显示屏。大概过了四五分钟，苏尔停了下来，冲着冯沛点了点头。

地球表面的雾霾正在散去，此时这不知道是个好消息，还是个坏消息？

贝拉和斯塔格闻讯也赶来了，跟在斯塔格身边的赫然竟是余姜。

冯沛楞了一下，他对这个人多少有一点印象，但此时他顾不得多问，急忙将情况向斯塔格和贝拉做了简要的汇报。

“我们还有多少时间？”斯塔格迅速整理着思路。

“按照目前毒素和浓度下降的速度看，我们最多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冯沛说道。

斯塔格的眉头紧锁着，一言不发。

贝拉问道：“是什么原因驱散了雾霾？”

冯沛摇了摇头：“不知道，查不到原因，但肯定不是深土，我们的计划要在两个月后才开始清除，五个月后才清除干净。”

贝拉看了看斯塔格，她自己认为雾霾散去显然不是一件坏事，但原因不明可就是斯塔格的忌讳了，她想先听听斯塔格的看法。

斯塔格还没有开口，余姜倒不疾不徐地说话了：“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什么意思？”贝拉和冯沛一起问道。

“一旦雾霾下降到可以侦测信号的程度，我们要立刻全面过滤地球周围的信号，只要发现可疑的，立刻给予毁灭性打击。”余姜的眼睛逡巡了一圈，似乎在观察大家的反应，“把深土机动部队集中到主要的地面出口，随时采取闪电行动。”

“他……？”

贝拉开口要问什么，被斯塔格打断了：“就这么做。真正的高度戒备阶段到了。”

“还有，此事绝对不能让人类知道。”余姜又说，“否则他们会嚷嚷着要回到地面，引起不必要的骚乱。”

“即使雾霾散去也不能立刻就回去，地表温度还没升上来呢。”冯沛嘟囔着。他对这个越俎代庖的人类没什么好感。

“好，先列为绝密消息，严禁外传。”斯塔格似乎对余姜言听计从。

在场的人都点着头，除了苏尔。她低着头看着脚下，心事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