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和撑着纸伞，慢慢笼着我，和我一同回了回廊，若华在那里等着，见清和手里的白瓷盘，略有不解。

“清和，她是......”若华先一步问道。

“她是暂住安云山的终南上仙，也是我的救命恩人。”

若华一愣，连连退身：“若华不知上仙在此，任侍女顶撞上仙，望上仙勿因侍女浅薄之行而发怒。若华给您赔不是。”

我连连摆手：“不不不，我未有生气之意。”

“那便好，今日之事实在是若华的过错，回去后定好好教导侍女。”她为我倒了杯茶，捧着拿了过来。

我应付了几句，向他们道了别，眼不见心不烦，我在这里甚是多余，唯恐打扰了二人你侬我侬。

关了门后，我有些乏累，说不上来是哪，但总觉得身体不大有力气，只想赶紧回房内，卧在床上好好歇息。

结果还未到房门口，那粉衣侍女便端着茶来了。

她看了眼我的模样，哼了一声，拦住了我的去路。

“你这幅丧气模样，想也不想，我便知道，是心心念的清和上仙要被我们若华玄仙抢走了吧？”

我没接话，听她继续说。

她说的又何尝不是呢。

“我们若华玄仙闭月羞花，与清和上仙郎才女貌，天生一对，你这般嫉妒，又能如何？”

“嗯。”

“你怎么这番语气？你要晓得，我也与你不同，我是若华玄仙的侍女，而你只是安云山的烧水丫头。”

“等若华玄仙与清和上仙成亲之后，我的地位自也升高了不少，到时候，我便托玄仙将我许给南海千乘掌领手下的子鲤。也不知你到时候是如何模样，是否要在这安云山，烧一辈子的水，蒸一辈子的米糕呢？”

我一愣：“千乘？”

她斜眼瞥了瞥我：“千乘掌领的大名怎是你这种人叫的！”

见我没有回复，她有些傲慢：“怎么，吓得不敢说话了？”

“没有，我在想我曾经养的一条泥鳅。”

她翻了我一个白眼，端着茶走了。

自柜山至于漆吴之山，凡十七山，七千二百里。里河绕三山之底，河中有一小蛟，青鳞似波光，潜于河底。

那时，漆吴山未有多少吃食，我吃腻了山上的果子，就把目光转向了里河，那日在太阳下，看见一条肥嘟嘟的鱼在戏水，这要是抓来烤了，啧啧啧。等我想到这里时，人已经站在了里河边上。

我水性不好，只能拿出先前备好的木杆，用力扎进水里，感觉扎到了东西，软软的，我慢慢提起木杆，抬上来，却见一只泥鳅大的玩意儿，缠着我的木杆，骂骂咧咧：“你这不知好歹的东西，敢用杆子扎我？”

我愣了愣，用手取下它，把它握在手里：“鱼精？”

“你爷爷我是大名鼎鼎的蛟龙，怎么不说话了，被吓住了？”手里那条滑溜溜的泥鳅得意洋洋，闪着水光。

“你现在，去给我摘个野果儿，我要吃甜的，不甜的话......”它还没说完话，我就一把将它扔进河里，那泥鳅在空里气急败坏的甩了几下尾巴，嘴里嘟囔着骂人的话。

我再扎了几次，没有什么鱼上钩，索性放弃，又去林子里找野果吃。

年复一年，林子里的野果越来越少，我好奇得很，满山乱转，苦寻偷我野果吃的贼。走了半天，也不见一个人影，前额的头发被汗浸湿了，我停在里河边，准备洗一洗，却发现河上浮着许多野果皮，我一愣，计上心来，去摘了一个果子，扔进河里，趴在岸上等。

不到一颗功夫，一只肥鱼从远处游来，好大一个。河水波光粼粼，我眯着眼看不清楚，待微微缓和了一会儿，才发现，那约莫，是一条蛟？

蛟我是见过，可从未见过体型这么胖的蛟。

我站起身，它自也看见了我，慢慢浮出水面，初次见面，便朝我翻了个白眼。

我自言自语，这蛟莫非是个傻蛟。

水里那东西听了我的话，不高兴了，扭着屁股游走了，我一看，还挺好玩，于是每日都来河岸边，为它送些果子，它长得圆圆滚滚，我便叫它糯米圆子。某日午时，我正喂它吃颜椋送来的薄饼，这薄饼甜的齁人，我吃不下，才专门拿来喂给它。它咬了一口，嚼了几番，突然避开我，转了头，羞着身子打了个喷嚏。

顿时，天雷滚滚，乌云密布，山风倒涌而上，林子里的野鸟受了惊，都扑棱着翅膀各处乱飞，狂风呼啸过耳边，尘土被带着转向更高远的地方，激怒了澄净，豆大的雨跌落下来，密密麻麻的。

我脸一黑，看着它，它委屈地垂着头，向我致歉，保证今后会小心。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小蛟慢慢长大，身上的鳞壁逐渐成型，泛着青光，片片坚硬如磐石，银眸折射出异常的光亮，它小心地拢起尾巴，躺在河底，与河水融为一体。

九夏晌午之时，忽然一跃而起，径直上了天宇，它抖了几抖，旋即，身上附着的水珠自高空落下，河面被打得乱了波澜，层层叠叠，交融覆盖。

那蛟龙睁着银白的眼，在长空上打了几个转，戏了几阵冷风，卷了尾涬溟之气，又径直飞了下来。

落地之时，轰的一声巨响，白茫茫一片光，直刺人眼，里河的水被震得滚烂。

一个身着青衣的男子站在岸边，面如冠玉，几缕黑发伏在脸上，山风吹着他身后的长发，一双剑眉下，是一对儿阴森森的眼。

我往后退了一步，摆出防御的架势，他垂着眼，勾了勾唇角，邪魅一笑。我有些害怕，谁知下一刻，那人便洋洋得意地大笑起来。

最后我才得知，他是生在漆吴山的护山神兽，名千乘，是一条蛟龙。

那夜，颜椋来找我说心事。

他抱怨了一会儿魏先生，说魏先生人模狗样在他丹穴山没有个客人规矩，还整日用条条框框约束的他头脑发麻，我听得也是头晕眼花，颜椋一讲到魏先生，就与人间嚼舌根的妇人一般，叽叽歪歪说个没完没了。他抱怨完后，喝了一口水，顺便问了问我近日的事。

我想了想，问他：“颜椋，你尚否还记得，我曾经养的那条泥鳅？”

颜椋一笑：“糯米圆子？”

自我去了乱葬岗后，也再未回过漆吴山，颜椋说，那泥鳅找过我，可我查无音讯，泥鳅又回了漆吴山，山里空空旷旷，从未有人居住，二百年前，他实在耐不下去，终于出了山。

我从若华的侍女那里得知，这蛟去了南海，当了掌领，我自想联系他，颜椋帮我出了一计。

翌日，我问江南要了斗糯米，装在信里，想了半天，不知该写什么，便让颜椋替我写。

颜良大笔一挥，不到片刻就将信递给了我，我翻开一看：“四万七千年前，老身养了一条泥鳅，今日回山里，那臭虫不见了。如今世事难料，是否尚在，还是个问题。”

我拿起笔，想在信封上说明来于何处，颜椋摆了摆手，他拿起信就去了南海。

据颜良说，收信时，鲛人问他，信上未标明是谁送来，又送给何人。

颜椋顿了顿，冲鲛人说：“给你们掌领，就说，是卖泥鳅的人送来的。”

那日申时，我靠在回廊旁的柱子上，见一男子立于竹林中，那人瞅见了我，眉毛一挑，兴奋至极，张开干裂的薄唇，颤抖着手伸向我：“快！让我喝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