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瑶放了碗碟又从后头出来,拿鸡毛掸子假装扫起了酒架。
云娘瞥了瞥她故意撩起头发露出的耳朵,嘴里没停,心里继续翻着。
如今司瑶长成了大姑娘了,按着寻常人家,早到了该出嫁的年龄了。半年前问她这事儿,司瑶只摇着头傻笑,说暂时未曾想过,想多陪自己几年。
这丫头,街坊谁里还不知道,就是个怪胎,别看平常大大咧咧,其实一肚子坏水,虽是这么说,但丫头生得还真有那么几分国色天香的感觉,这镇子里怕是没有谁能配得上她。无主之地不讲究什么门当户对,在此活命已经是不错了。丫头心眼高,也是应该的。
想到这里,云娘有些生气又有些宽慰,她心底里早已把她当半个女儿了,于是心里虫儿爬似的,替她打算起来,将来司瑶是要嫁到神朝去的,嫁妆可少不了……。
司瑶不知道老板娘在想什么。此刻她虽然装作扫着酒架上的灰,耳朵早已经飞到李半生那张嘴边了。
李半生说的那些事儿,也许平常百姓听过就当笑话忘了,她不一样。
因为她能看到一些“不干净”的东西。
这个秘密没有人知道,她小心翼翼地藏着。她不想被赶出客栈,也不想引起恐慌,虽然平时比较大条,但是总得填饱肚子不是。不过这魔灵该怎么收拾,她毫无法力,拿锤子收啊?难道是就这样在人间待着,熬死那个魔灵,等他自己寿终正寝?心里已经是第xx遍将那位天君骂了个狗血淋头。
司瑶打一开始就能看到那些鬼东西,白天她可以在人多的街上乞讨,晚上只敢去寻其他乞丐一起凑合一晚。
宿主好歹是个仙吧,但是在人间一个法术也使不出来。她唯一的法术就是哭,给这人间降下一场雨……
微微红了眼眶就下个小雨,受了委屈就下得大一些,可劲儿哭就是暴雨了。
某地卖包子的老李头:“作孽啊,我怎么一出摊就下雨。”
司瑶心道:“您还记得那个不愿意施舍给我的肉包吗?”
某地卖伞的张二嫂:“作孽啊,半个月怎么一滴雨也不下。”
司瑶躺在地上,似乎受了极大的苦楚,嘴角抽搐:“您还记得那把不愿意施舍给我的粉伞吗?”
有句话说,一个人熬过了所有就习惯了。她不再害怕了,渐渐地,她变得贱贱的。
鬼甲:“嗨,你吃了吗?”
鬼乙:“吃了,你呢?”
鬼甲:“我也吃了,你在干嘛。”
鬼乙:“等小红呢……”
司瑶:“哎呀,心疼,多喝热水,哈哈哈哈。”
鬼甲:“……”
鬼乙:“……”
这其实也是有原因的。
某一天,坑蒙拐骗的小司瑶遇到一位算命先生。算命先生要替她算命,司瑶羞怯地摇摇头,她连饭都吃不饱,又哪里来钱算命?逗我呢?
算命先生马上表现出一副大好心肠,替她免费算了一卦。
然后郑重严肃地对她说:“你可以看到一些旁人看不到的东西,于你是好事,也是祸事。若是受伤流血,血液里的奇香可招来污秽的东西,小鬼看不到你。但是强大的魔物可以将你看穿,有些精怪不伤人可为你所用,但不要轻易暴露身份,毕竟,绝大多数的鬼怪都心存恶念。你且记好,莫要轻信鬼话妖言,莫要流血受伤!”
司瑶瞪着乌黑发亮的大眼睛:“你是我天上的阿爹吗?”
算命先生轻咳一声:“小姑娘,我虽然在天上,但我不是你阿爹,我这个天也不是你所说的那个天……”
“阿爹,你什么时候带我走?”小姑娘傻笑。
“谨言慎行。”算命先生尴尬又不失礼貌,“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我替你买个橘子。”
算命先生匆匆交代了几句,留下点东西,就跑了。司瑶斜睨了一眼他的背影,这爹没权。
不过司瑶终于明白为何坑蒙拐骗逃跑后,一整晚外面都是鬼哭狼嚎,鬼影绰绰,直到天亮方罢。细细想来,那时候身上有些擦伤。原来是在找她,这让她有些后怕。
不过知道真相以后,她发现有的鬼其实也挺可爱的。
他们会谈论你今天吃了什么,哇,我今天吃了人肉。
没有脸的女鬼拉着闺蜜鬼的手说,我看新出的那款胭脂不错。
醉死的几个酒鬼在那里划拳,哥俩好啊,三星照啊,四喜财啊,五魁首啊,六六顺啊……
她会冷不丁凑到鬼怪身边自言自语,吓得那些鬼怪鬼哭狼嚎:“救命啊!有鬼了!”
这么乞讨下去也不是办法,隔了没多久,司瑶就流浪到了葫芦镇。
一瞅,金春客栈,里面有个老板娘看着姿色不错。于是趁没人注意,她轻轻地往地上一躺,不发出一点声音。
后来,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吐露了辛酸的乞讨往事,老板娘抹了一把泪,留下了她。
店里头的伙计对她也不错。老板娘虽然脾气暴躁,对她也算好了,还让她跟镇东的李秀才学过一段时间认字,她自己也争气努力,倒是学会了不少小篆,写得最好的就是自己的名字,现在店里的菜单、酒罐上的字,都是她自己写的。但是,这里面还有些其他原因……
司瑶心里想着那些事儿,却也不耽误听李半生讲故事。
这时,她听到门帘被掀开的声音。
司瑶匆匆放下掸子,嘴上挂着笑,匆忙迎了上去:“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
一抬头,对上那人眸子,让她有些失神。
那男子眼瞳是蔚蓝色的清澈,眼睛细长,眼尾略弯,带着些红晕。一对桃花眼似醉非醉,那对蓝色左右移动了下,许是在观察店里情形。
男子再开口时已是洋洋盈耳:“两间上房,先来壶好酒,做几个拿手菜。”
云娘也瞧了过来,一看这公子悠然自若,品貌非凡。身上冰蓝袍子缎面料子极好,真真儿贵客!又见司瑶杵在那里跟个木头似的,发出河东狮吼:“小浪蹄子!傻楞着干嘛,快招呼贵客!”
司瑶被云娘喊醒了,喏喏地道了声:“哦。”
男子嘴角微微扬起:“小娘子,带路。”
司瑶抓了抓头,知道自己失仪,微微低头道:“客官,这边请。”
这男的长得甚是好看,一对蓝眸大眼,腰板挺直,瞅着也不像本地人,在葫芦镇这些年倒是从来没有见过这等人物。
男子注视着女堂倌袅袅婷婷的背影,跟着司瑶往东北角刚刚空出的一桌走去。
客人坐定后,司瑶从肩上拿下抹布准备擦,发现有些油腻,于是身体前倾,拿袖子给他抹了桌子。
那男人鼻尖微动,嘴上挂着不明的笑,深深看了司瑶一眼。
这味道,有点太香了。
司瑶有些心虚,感觉脸上发烫:“客,客官,有何忌口的吗?”
“没有忌口,可微辣。”男子笑道。
司瑶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正准备脚底抹油。
又听到帘子被掀开,换了笑脸,正欲转身,身前的男子提高了几分声音:“若兮,这边。”
司瑶转过身去,看到一个女子清丽的身影往这边来,心里嘀咕,原来是一对儿。
若兮快步走了过来,却看到一个容光照人的女子穿个青碧色烟云蝴蝶裙,肩上挂了个油腻的抹布,笑吟吟地替她拉开了凳子。
若兮看了一眼男人:“容休,她是?”
容休挂着标志性的笑,看着有点邪魅。
“这小娘子是这客栈的堂倌。”
“一个小堂倌,你这是什么表情。”若兮有些不满。
容休凝视了司瑶一眼,伸出舌头,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舔舔嘴角,压低声音:“小娘子身上有淡淡的女子香气,还有,令人食指大动的味道。”
司瑶心里一紧,像是被一桶冷水给她浇了个通透,男子桃花眼微眯,却不轻佻。那眼睛映出她的身影,似乎有些微微颤抖,李半生那句“这魔,白天晚上皆可出来,据说可变成普通人模样,说不定啊,这客栈里头还藏着个魔头,等无人时候,食人心肺,吸人阳气!”在脑子蹿来蹿去,快得她抓不住。
额角有些湿漉漉的,她也不知道此时自己的神色是惊恐还是茫然。他说的那句话让司瑶有了深深的危机感,冷静,冷静!
司瑶挤出一丝笑:“这位,姑娘,可有忌口。”
容休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瞧:“没有忌口,先来个鲜嫩水灵、清爽可口的拍、黄、瓜。”
司瑶有些僵硬地点点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大步往帘子那边走,颇有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感觉……
妈妈救我!
若兮有些不满,女堂倌走了半晌,他还朝着那个方向看,嘴上露着莫名的笑。
“那女堂倌当真这么好看?”若兮道。
“好看。”容休收回兴致勃勃的眼神,低声道:“我很喜欢,魔灵,也很喜欢。”
若兮黑了脸,道:“荒川魔君何时对一个普通女子有了兴致。”
容休抽了双筷子,轻轻敲了敲方桌,想起刚刚那女子用的袖子擦的桌。
俯身闻了下桌子上的余香:“有一股宫保鸡丁和抹布的味道,还有一丝处子香味,以及——大补丹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