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
占地足有两三条街道的明王府看似很大,但相比起云漄的身份来说,却显得微不足道。
云漄站在这府门前,望了头顶上的牌匾很长时间,才迈步走了进去。侍卫们自然是认识他的,所以他便一路畅通无阻的走到了府中后半部分。
“参见殿下!”
一声清脆的声音将云漄唤回了现实,他愣了一下,看了一眼,却是府内服饰赵敏的侍女。
“敏敏在哪里?”
“回殿下,小姐今早起了个大早,说是有什么事情,总觉得心神不宁。所以,便去书房了。说是想去看看书,静静心。”
“书房?!”云漄重复了一下这两个字,便挥退了那个侍女,直奔书房而去。
……
站在门口,他犹豫了很久,却没有敲门,反而是轻轻的推开了虚掩的房门。
房间内,她正坐在书桌之后,手中捧着一本书。但是,却没有看,反而是盯着窗外的花园在那里发呆。听到开门的声音,赵敏愣了一下,并未回头,而是说道:“我不是说了,没有什么事,不准打扰我吗?”
许久,没有听到回答,她皱了皱眉,回过了头。
待看清来人,一瞬的呆愣之后,她的眼中便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你……你怎么回来了?”说着,便起身绕过了书桌,快步走了过来。
云漄一个字都没有说,就这么看着她靠近自己。
他那诡异的态度使得赵敏疑惑了一下,忍不住伸手抚摸上了他的脸庞,问道:“怎么了?怎么这副表情啊?出什么事了吗?”
“你爹,汝阳王,战死了。”
赵敏的手一下就僵在了那里,只觉得大脑一片的空白,呆呆地望向了云漄。许久,她张了张嘴,带着浓浓的渴求道:“你,你是骗我的,对不对?”说着,她还强笑了一声,道:“你这人真爱开玩笑,怎么可能嘛……”
可回答她的,却是云漄那愧疚的眼神以及微微摇动的头颅。
呆愣了一会儿,赵敏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子一软便倒了下去。
云漄心中一惊,一下就揽住了她的腰,另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腕。这一把脉,他才发现,赵敏竟然已经昏了过去。
云漄脸上露出了苦涩的表情,将赵敏抱了起来,转身向着不远处她的房间走了过去。
……
女儿家的香闺云漄还是第一次进来,可云漄却惊讶的发现,除了一些生活的必备物品之外,却并没有多余的东西。整间房间看起来却很是简洁,一点儿也不像她郡主的身份该有的样子。
心中微叹一声,云漄撩开了那薄薄的纱帐,将她放在了牙床之上,细心的为她脱去鞋袜,盖上了被子。
然后,端了一张凳子,哪里都没有去,就这样靠在床尾处,静静的看着她。
时光就这样一点一点的流过,清晨的朝阳渐渐西行。不知过了多久,斜阳晚照,金色的阳光透过那打开的格窗照射在了两人的身上,为他们披上了一层朦胧的光线。
突然,美人嘤咛一声,那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两下,睁开了双眼。
视线茫然的扫了扫四周,记忆的断层渐渐消逝,那令她心碎的消息再一次出现在了脑海之中。
父亲死了,死在了他的手中。
尽管早已料到会有这么一日,可当这一天真的来临,真的好似天塌了一般。想要哭,却怎么也哭不出来。就好像泪腺被堵住了一样,无论怎样,都流不下一点的眼泪。
“啪~~~”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瓷器碎裂的声音引起了赵敏的注意。她侧过了头,却发现了云漄的身影。他靠在床尾的柱子上,侧着头,闭着眼睛。左手垂在身体的一侧,而在地上,还有着一堆碎裂的黑桃片——是酒坛子的碎片。
赵敏怔了许久,眼睛渐渐的有些失神,但又再一次躺在了床上,闭上了那一双疲惫的双眼。
……
次日清晨,二人一前一后的醒了过来。依旧没有起床的赵敏睁开双眼,看了看那在床尾假寐,装睡的云漄,眼底深处露出了浓浓的苦涩。
“能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吗?我想知道事情的经过。”
房间内沉默了一会儿,响起了云漄的声音:“长江之战,我们三十万大军对战你父亲四十万大军。我借助长江天险布下战船封锁长江,使得你爹不敢轻易南下。就这样,我们对峙了长达半年的时间。”
“对峙?!”
“是的,就是对峙。”
“为什么会是对峙?我记得,以你的舰队的实力,可以轻易地摧毁朝廷的战船。”
“你说得对。可是我的目的不是长江之战的胜利,而是整个天下。如果,这一次损失过大,明军将无力北上。所以,我在等一个机会。”说到这里,云漄咽了口唾沫。宿醉之后,脑子有些疼,口干舌燥的感觉很是难受。但他没有起身,而是继续解释道:“自从五年前我杀了元帝开始,你父亲便一直不受元庭以丞相脱脱为首的一派待见。而这一次,元庭的主战以及主张退居草原的两派已经到了关键时候。以七王爷为首的一派为了在党政之中取得上风,一定会借着小皇帝的名头逼着你父亲尽快和我们决战。等到你父亲扛不住元庭的压力,不得不和我们开战的时候,我的机会就来了。”
“乱其心神吗?”赵敏苦笑了一声,她选的这个男人,看似对行军打仗一窍不通,可眼光却很是毒辣。而且,手段高超,对于人心的把控可着实是可怕。明军内部的新老派系之争,正是他挑起来的。对自己人都能如此狠辣,更何况他人?
云漄没有否认,而是继续说道:“战局一开始,我便命令舰队顺江而下。因为对我们的舰队情况不怎么清楚,再加上我们的舰船体积较小,以及长达半年的压抑。三者结合,哪怕是汝阳王这种能征善战的悍将,也无法保持冷静。虽然有所收敛,可还是追了上来。
元庭舰队一动,阵型便在不知不觉间拉开了。大小舰船,再无法形成守望相助之势。这个时候,我们才发起了攻击。三弓床弩,小型投石车,提炼过后的猛火油,以及人手一把弩箭……种种因素下来,我们根本就没有和对方进行接舷战,便将元庭舰队沉入了江底。”
“等到元兵舰队无力抵抗的时候,我的舰队向江北发起了攻击,轻易地摧毁了元军岸上的第一道防线。在那之后,神机营渡江,其他军队紧随其后,就这样,击溃了整支元军。”
平静的语气下,蕴含的却是一场血与火的屠杀。赵敏能想象得到,即使是有诸多优势,战争依旧是残酷的,远没有他说的那么简单。
沉默了一会儿,她再次问道:“我爹呢?失落在交战之中吗?”
云漄苦笑着摇了摇头:“不是。是成昆,他想要擒下你爹,向我邀功,又或者是威胁我吧。但他没有成功,被护卫你爹的四个喇嘛追杀。而你爹,却是被我手底下的人围住了。”
赵敏脸上露出了一丝愕然:“围住了?那怎么会?”
“不,不是我!”云漄赶紧喊了一句,却又颓然的靠在了那里:“是我,是我逼死了他。”
“你?!”赵敏高喊了一声:“我了解你,绝对不可能是你,你骗不了我!绝对不可能是你!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云漄苦笑一声,将事情复述了出来。
“我想要放了他的,可……”
“是吗?不是你就好,不是你就好。”赵敏脸上微微松了一口气,然后说道:“不要怪自己,你已经尝试过了。”说着,她起身坐了起来,说道:“帮我穿鞋。”
云漄怔了一下,看向了她。
她低着头,双眼无神的看着自己的双脚,说道:“这是爹爹自己的选择,和你没有关系的。你已经做的够好了。对爹爹来说,战死沙场,是一种无上的荣耀。我想去看看他老人家,陪我一起去。”
话虽然是这样说的,可是她的眼中的悲色,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云漄沉默了一会儿,起身蹲伏在了床边,拿起了地上的鞋子。她的脚型很美,晶莹如玉,十根脚趾如同一个个蚕宝宝一样,很是可爱。
赵敏愣了一下,翘了翘脚丫,然后轻轻的踹了他一下:“呆子,还不快点儿!”
云漄这才反应了过来,低下了头,为她穿起了鞋袜。
看着他底下的头颅,赵敏的一双眼睛中,渐渐的有了些迷蒙的水雾。但当云漄抬头的时候,却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
在新修建的汝阳王的墓前,赵敏将云漄赶走了,独自一个人在那里待了很长的时间。
她说了什么,云漄并不知道。直到好几个时辰之后,她才站了起来,走向了等候在远处的云漄。
看着她微微有些苍白的脸色,云漄张了张嘴,却伸开了双手,将她搂在了怀中:“想哭就哭出来吧,这样子憋着,会很难受的。”
温柔的声音,一下子便击溃了女孩儿那脆弱的伪装,双眼中的泪水就好似开了闸的洪水一般,止不住的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