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凌天自然不会想到也没那个工夫去想其他人心中此刻的念头,此时此刻,他正挣扎于鬼门关前,陷仙古剑上的吸噬之力越来越大,甚至对他来说,已经大过了当年他年少时候,在回雁峰后山遇见不嗔剑时的情况。只不过此刻他修为道行早已非当年那个少年可比,这才苦苦支撑到了现在。然而,他也明白,自己是再也支撑不了多久了。
陷仙古剑上诡异的吸噬之力与当年不嗔剑的妖力颇为类似,但又有不同之处,与不嗔剑相比,此刻变做魔剑的陷仙之力更大,而且与当年不嗔剑吸噬鲜血不同,陷仙古剑在吸噬血气的同时,对陆凌天体内修行多年的真元之气,同样也吸噬了过去。
在陆凌天此刻的眼中,眼前的陷仙古剑散发着血红色光芒,隐隐似一个恶魔张开血盆大口狞笑着,马上就要将他吞噬进去。
就这样,完结了一生么?
在即将陷入昏迷的前一刻,他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
一股暖气,轰然而起,从他心口迸发而出,乃纯阳气息,直散入经脉之中。他全身一震,脑海中片刻清醒,一声大吼,竭尽一生修行,提劲贯出,脑海中如电闪雷鸣,天魔鉴三卷转眼闪过,面上青、金、红三气同时腾起,虽然不甚亮,却重获生机。
大梵天般若横亘心脉,佛门真法固守,纵陷仙古剑也是为之顿了一顿。便趁这片刻喘息,太清元道为路,陆凌天右手瞬间粗大了一倍,暗红光芒疾驰而过,从手臂转眼注入不嗔凶剑之中。
然而就在陆凌天欲反扑逃生之际,陷仙古剑那股吸噬妖力已再度攻破大梵天般若,顷刻间陆凌天周身麻痹,再也动弹不得,而脑海之中的那丝清明,又再一次黯淡了下去。
此刻,在旁人看来,陆凌天的脸色枯干,已与死人相差不远了。宋远知等往日与陆凌天有些交情的人,纷纷都转过头去,不忍再看。
便在这个时候,看似大局已定了,陆凌天手中的那支不嗔凶剑却突然亮了起来,玄青光芒缓缓鼓荡,如沉眠中缓缓醒来,道道妖异红色血丝,再度亮起,而珠子深处,竟是前所未有的,在玄青光芒与血丝之下,泛起了金色的佛门真言。
佛、道、魔三门真法,竟在此时此刻,赫然真正在陆凌天临死时刻奋力一击中,融为一体。
不嗔剑越来越亮,怪异却绚烂的光芒闪烁不停,随后,整支不嗔凶剑都亮了起来,像是在呼喊什么,片刻之后,从不嗔和陷仙古剑的接口处,再度发出了一声闷响。
人们这个时候才重新注意到,原来除了陆凌天的左手,他右手握着的不嗔也是一直接在陷仙之上,没有掉落下来。
妙智大师一生修佛,清净无为,所以观月而顿悟佛理,落子而明心见性,他与人对弈无数,平生以来只遇到过两个人能与他棋逢敌手,只不知,今日会不会又多一个人?
他默默看着对面安坐的年轻人,不知为何,心头忽而有些许期待。
陆凌轩并没有注意到对面老人复杂的目光,他右手在风中微微颤抖,食指和中指之间拈着一枚黑色棋子,看着面前棋子密布的棋盘,凝神深思,却竟是怎样也落不下去,因为他不知道该落在何处。
在陆凌轩眼中,此时所见的并不单单只是一局棋那般简单,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此刻所面对的,不是棋局,而是一个世界。
一个光明的世界。
一个妙智大师以无上佛息所构成的妙境。
一个拥有着自己绝对的规则,他无法摆脱当中束缚的光明意境。
他正面对着这位老人的意境,就像一颗孤伶伶的黑色棋子,面对着满盘的白子,随时都会被光明吞噬。
意境是种不可言传的法门,玄妙之处甚至超过了世间一切道法的范畴,从来只有传说中那些渡过重重天劫的大修行人,才有那样强大到足以虚构出一个绝对世界的意念。
对一般的修行人来说,意境的修为,无疑是陌生而遥远的,甚至根本无法想象出其中的距离来,事实上,人世间能修出意境的人,或许也只有那寥寥可数的的几个人,而陆凌轩眼前这位老僧,无疑是那几个站在人间修行之巅的人物之一,因为万法寺是世间第一佛宗,他面前这位老僧是万法寺的主持方丈,对世人而言,这位老人就是人间的佛。
陆凌轩是幸运的,因为他不是第一次见识过甚至体会过意境的厉害,当日他便曾经在叶明镜的大寂灭之意境中被困了无数个真实却虚幻的人间日月,最后以惊人的意志破境而出,而他师父幻风,亦是世间修出意境的绝世强者之一。
可以说,世间除了那些寥寥可数的强者高人,陆凌轩比任何一个修行人都要清楚意境的可怕。
以棋盘为天地,以光明为白子,陆凌轩不知下一步该落到哪里,因为白棋散落满盘,便如光明普照大地,无处不在,望着那一颗颗光滑透亮的白子,陆凌轩只觉心神激荡,仿佛下一刻就要被那炽烈的光明佛息融化一般,他这边黑棋的局势,看似稳定,实际上却时时处于崩塌的边缘,想破局,便等若是在骄阳下寻找一块能抵住光线入侵的绝对之地来,其中难度可想而知,那与聪慧无关,也与棋道天赋无关,而是这个意境世界本身碾压一切的规则,看似有道理,实际上却是根本没有道理可言,要想跳出其中,除非下棋之人能有强大到足以抗衡或者无视规则的能力。
很可惜的是,此时的他没有那个能耐。
陆凌轩静静地看着棋盘局势,忽然又想起了那个名为烂柯的观棋传说,也就明白自己大概遭遇到那名樵夫相同的事情,只不过那名樵夫是不知不觉沉醉在棋局当中虚度人世百年光阴,而他则是不得不来到这里,更要想办法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