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绵延,清溪涓流,越往北去,愈是凉爽。
荒村小道立残碑,枯井尽是骷髅头。
溪水虽清澈见底,但也曾与血同流,绿茵茵的黄泥路,杂草丛生木参天。
坟茔上插满了锈迹斑斑的绣春刀,周围更是长满了根茎类植物,想是明朝覆没退往南方的残兵败将埋葬袍泽时遗留在此,却引来清兵屠村。
故方圆十里没有一户人家,野禽之声也无,显得异常的静谧,弥漫着死寂沉沉的荒芜感。
清风徐来,一片竹叶仿若利刃划向一柄断剑,一个早生华发的中年男人正拄着断剑狼狈至极地跪在那里,他衣衫褴褛且伤痕累累,身体大大小小十余处深可见骨的皮开绽肉,肌肉虬髯的爆炸性躯干颤巍巍支撑着不肯倒下,此时暴露在春夏交际闷热的空气中,惹来许多苍蝇和蚊子的叮咬,还好伤口已经结痂,但疲累感仍兀自袭来。
他从昆仑山一路逃到燕京,本想谋个一官半职,凭借绝强武力当个大官的侍卫也好,以此来让追杀他的人望而却步。
不料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偌大的京城,竟全是有眼无珠之人,抑或是因鳌拜被擒,顿使京城的风气变了,变得不再尚武,朝野上下噤若寒蝉,小皇帝玄烨意气风发的一纸诏令,王侯公卿为了明哲保身也唯唯诺诺的不敢再私收门客,更不敢在这要紧势头冒着风险蓄养江湖武林中的各派高手,以免被政敌添油加醋后死咬构陷造反之嫌。
京畿重地风声鹤唳,他一时之间报效无门,而且大敌紧追不舍,欲要把他赶尽杀绝,遂就望风藏形匿迹,但刚跑出城不到百里,便被大敌重创,此时已经筋疲力尽,如同砧板上的肉,再也无法反抗。
烈日当头,灼热炙烤着他,烘烘口干舌燥,不禁抬头望天,嘶哑的呐喊道:“天亦欺我!天亦欺我!我冯锡范不欠你的!不欠你的!”言罢,竟将身前的那柄残剑再次折断,只余短短的剑柄,扔了进了溪流之中,任那剑柄随水而逝。
冯锡范缓缓站了起来,愤然拔出插在坟堆上的两柄绣春刀,彪悍挥舞之道:“老家伙!我冯锡范,从此不再用你传授的一招一式!你的剑法,老子不稀罕!”
“好!你我师徒,恩断义绝!”其音邈邈,从四面八方传来,滔滔声浪裹挟着万千竹叶,恰似无形有质、似缓实疾的汹涌波涛,泠泠冷啸着迸溅寒芒锥刺而至。
“纵死又如何?!!看我‘六(和谐)合大法’!哈哈哈哈——”冯锡范大笑着刀光霍霍,刀气浪叠六重六尺,仿佛黄沙百战穿金甲,刀光铁幕状若一辆战车,锈迹残影化作钢鞭铜马,踏空乘驾着势破楼兰!
“你这脑后生反骨的孽障!近南与本尊说你偷学了别派的邪功,本来还以为是一面之词,现果然证明未曾污蔑你,今番杀了你也不冤枉!”那声音依旧浩荡雄浑而无法辨认方位,不知身在何处,却应声平地起罡澜,犹如突然发生的雪崩,在阳光下融为冰水,冻结住了两柄势若千钧的绣春刀。
“该死的欺师灭祖之徒!跪下——”字字洪钟大吕也似席卷而来,话音甫落。
余音震荡不绝,冯锡范登时口喷鲜血,眼冒金星,两耳嗡嗡直鸣,而后密密麻麻的锋锐竹叶划过他全身经脉,立即扑倒在地,差不多成了一个废人,几乎动弹不得。
“近南,你上去补一剑,替为师清理门户,为师有些乏了!”言罢,那声音乘风而去,再无踪迹可寻。
须臾,只见陈近南提着三尺青锋,面无表情地从冯锡范的后方显露身形,原来他们师徒俩为了万无一失,施行了两面包抄。
由此可推测,那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大宗师,应该是在冯锡范正前方的某处位置。
“你以为这样就能杀得了我吗?哼哼——我冯锡范是个真小人,而你陈近南是伪君子!咱俩五十步笑百步!”冯锡范低声怪笑着陡然掣出一把银针,猛刺进自己的天灵盖,遂即奋然而起,浑身经脉暴凸,威若不灭之尊!
“嘶——当真邪门!”陈近南迅速逼近,迫而举剑欲结果了他,反倒却被他煊赫威压、凶戾气势吓得愣住了,怔怔凛然道:“他的修为虽然比我强,但也不过是宗师圆满,为何此刻我从他的身上感觉到了大宗师的气息?不仅没有废掉他,还让他强行提升了实力,想必这般秘法是饮鸩止渴之举。”
恰于此时,赛千宿携着龙儿、何铁手和大小双儿飘然而至,九难、阿珂及阿琪则紧随其后,纷纷闻声赶到。
阿珂早已与九难疏远了,却出人意料般形影不离地挨着赛千宿,隐隐然将他当做了依靠,甚至把他视为今生唯一的灵魂寄托。
阿珂站在赛千宿的左侧,中间隔着大小双儿。
九难站在赛千宿的右侧,中间隔着龙儿及何铁手。
师徒两人仅仅隔着赛千宿等五人,却仿若一道天堑,难以弥补愈合。
但不管矛盾无论如何的难调解,都以赛千宿为核心并相互靠拢,又互相排斥,权且是不得不结伴同行。
赛千宿这一帮人的组合,其实倒有点像是“信仰的吸引群”。而赛千宿当然就是那位于中心且不可或缺的惟一信仰,其余诸女则便是离心离德却又必须要跪拜、乞求并迷恋着同一个信仰的信徒,她们时刻渴望信仰垂青而得到亲睐,更彼此为争宠方但却又趣味相投。
赛千宿一众人的突然到来,陈近南顿时乱了方寸,有些手足无措,遂顾不得眼前的冯锡范,先提防起身后一行深不可测的隐性危险。
无视渊渟岳峙的陈近南和冯锡范,赛千宿勘察战斗的余波、痕迹并含情脉脉地对龙儿分析道:“云开北斗现天灵,日月同光照紫府,无季无方无漏身,七星联窍跨风雨!方才那位一定是高阶大宗师!但他为何选择了避而不见呢?难道又是一个油尽灯枯的老鬼?似这类人,已经看到了生命的尽头,所以最怕死,稍有点风吹草动便就疑神疑鬼的,秦始皇、汉武帝亦不过如是。”
“龙儿愚钝,还请圣君多加指点。”龙儿境界未到,难免听得云里雾里,疑惑不解道。
“古有达摩一苇渡江,那芦苇可以载人,亦能杀人!此便是大宗师之能!”赛千宿沉吟片刻,细细阐释道:“你看地上这些小小的竹叶片,卷曲着是否像个聚纳气力的微型斗杓?这就是高阶甚或圆满大宗师独有的高明手法!不仅可以借助竹叶自成阵势,万物在其手中皆是武器!若到了大宗师圆满之境,甚至连头顶的云霞、周围的阳光、季节的风雨都要听其召唤!一滴雨、一缕风,俱是掌中玩物!而这些小小的竹叶片,在化为武器攻击的刹那间,蕴含大自然的无穷伟力,那种力量的毁灭性,堪比沙漠中的沙尘暴、大海里的海啸飓风、冰天雪地的暴风雪、雷雨冰雹的龙卷风......须因地制宜,不可估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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