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九,上午。
丁轻鸿率一众皇宫侍卫来到天牢,二话不说将柳寻衣带走。
一路无话,约莫半个时辰后,马车渐渐停在临安城郊的一间府邸外。
“柳寻衣,我们到了。”
望着一脸迷惘的柳寻衣,丁轻鸿的眼中闪烁着一丝戏谑之色。
“这里是什么地方?”柳寻衣狐疑道,“莫非你们想杀我灭口?”
“怎么?大名鼎鼎的柳寻衣也会怕死?”
“我怕自己死的不明不白。”
“废话少说,进去你就知道了。”
言罢,丁轻鸿伸手一推柳寻衣的肩膀,生生将其赶下马车。
由于带着枷锁脚镣,加上鞭伤未愈,因此柳寻衣只能慢吞吞地朝院中挪步,丁轻鸿也不着急,优哉游哉地跟在后面。
“柳兄,你总算来了!”
刚一踏入府门,满脸急迫的秦卫快步迎上前来,他不顾丁轻鸿蔑视的眼神,直接给柳寻衣一个大大的熊抱,以示心中的激动与喜悦。
“你怎么在这儿?”柳寻衣万没料到能在此见到秦卫,当下一愣,困惑更甚。
“我是陪侯爷来的。”
“侯爷也来了?”柳寻衣愈发糊涂,“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为何……”
“这里是荣王爷的别苑。”突然,赵元的声音自中堂响起。
“拜见侯爷!”
见到缓步而出的赵元,柳寻衣赶忙叩首施礼,但由于枷锁在身,故而动作十分笨拙。
见状,赵元不禁眉头一皱,转而将不悦的目光投向丁轻鸿,质问道:“丁公公,这是什么意思?”
“狱卒不小心把枷锁的钥匙弄丢了,因此只能多委屈柳大人一会儿。”丁轻鸿搪塞道。
“废话!”
秦卫嘟囔一声,猛然抽出短刀,在柳寻衣惊愕的目光下,挥刀将其身上的枷锁镣铐统统砍断。
“秦兄,你这是……”
“难道丁轻鸿没告诉你,皇上已下旨赦免你的罪行,如今你已官复原职?”秦卫目光不善地盯着一脸傲气的丁轻鸿,解释道,“非但如此,皇上还恩准你前往和林送亲。今日将你接到这里,是因为东、西二府要在此商定送亲事宜。”
“什么?”
这几日,柳寻衣一直在牢中静候死讯,他从未想到转眼间局势竟会天翻地覆,本来必死无疑的他非但捡回一条小命,而且意外的被皇上派去送亲。
这种恍如隔世的巨变,若非秦卫言之凿凿,柳寻衣宁死都不会相信。
“怎么回事?”柳寻衣难以置信地问道,“为什么会这样?”
“此事说来话长,我以后再向你解释。”秦卫朝柳寻衣挤眉弄眼,暗示其不要多问。
“这一次,连本侯都没有料到你能起死回生。柳寻衣,皇恩浩荡,你可要心存感激,休要再做出什么忘恩负义的蠢事。”赵元的语气饱含苦涩与无奈,似乎对柳寻衣的劫后余生,赵元并没有太多惊喜,反而……有些许苦闷。
面对突如其来的巨变,柳寻衣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太多的疑惑萦绕在心中,但又碍于秦卫的暗示,不便打破砂锅问到底,因此只能暂时忍耐,糊里糊涂地接受一切。
“进来吧!不要让各位大人等的太久。”赵元吩咐一声,引着他们朝中堂走去。
中堂内,东府侍郎贾大人、枢密副使钱大人、小王爷赵、枢密院中侍郎白锦等一众东西二府的文武官吏赫然在列。
其中,坐于左排末端的,是一位柳寻衣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他的出现,着实令柳寻衣大吃一惊,以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黝黑的脸庞,精壮的身材,坑洼遍布的粗糙皮肤,再加上满脸的络腮胡子……此人正是昔日的泉州大营都尉,与柳寻衣有过一段分不清是恩是怨的耿直汉子,冯天霸。
当初,冯天霸知道柳寻衣的真正身份时,也曾惊讶的合不容嘴。无奈他在丞相府当差,因此一直找不到机会与柳寻衣“叙旧”。
其实,冯天霸能有今天,多亏柳寻衣在暗中帮忙。如若不然,他至今仍是平江府衙门的一个小小捕头。
在冯天霸的对面,右排末端同样坐着一位身材魁梧的彪形大汉。
四十上下的年纪,浓眉大眼,虎背熊腰,威风凛凛,相貌堂堂,往那一坐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沉稳与霸气。
坚如磐石的体态,咄咄逼人的目光,布满老茧的双手,不难看出此人定是一位常年习武,久经战阵的老手。
他,正是冯天霸昔日的上官,泉州大营都统,徐广生。
曾经,冯天霸与陆庭湘作对,因而被徐广生排挤出泉州大营,后被知州李季远调平江府衙门担任捕头。
算起来,冯天霸与徐广生之间倒是颇有积怨。
值得一提的是,赵今日的表现十分反常,凭他以往的性子,见到柳寻衣平安无事定会第一个冲上来嘘寒问暖,今日他却出奇的“清高”,非但没有主动打招呼,甚至连一个正眼都不给柳寻衣。
柳寻衣虽察觉到异样,却碍于当下的场面不敢多问,只能在赵元的示意下默默走到一旁落座。
“皇上将送亲一事交由东、西二府共同主持,用意是借此机会化解我们两家在政见上的不和。”见人已到齐,钱大人率先打破沉默,“皇上的一番良苦用心,希望贾侍郎和东府的各位大人能够体谅。”
“这是自然。”贾大人阴阳怪气地笑道,“和亲之事本由西府极力促成,历经千难万险,排除重重阻碍,而今好不容易大功告成,皇上却将我们东府叫来一同参与,如此坐享西府的功劳,我等难免于心不忍。至于皇上的恩宠与厚爱,本官更是涕泪交流,感激不尽。”
贾大人此言暗含嘲讽,令钱大人、白锦等一众西府官吏的脸色变的愈发难看。
宋蒙和亲,自谈判至接亲,事无巨细一概由西府悉心打理,送亲乃整件事的最后一环,皇上却突然命东府加入进来,其真实意图在于制衡东、西二府的功过。
如果“和亲”的功劳全部算在西府头上,则东府在朝中的地位势必日渐微弱。如此一来,西府无疑是大宋命脉延续的第一功臣,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于既倒,难免功高震主,独揽大宋军政,此事对皇权绝无益处。
其实,西府对东府横插一杠极为不满,但迫于皇上的旨意又不敢明目张胆的反对,因此只能委屈求全,勉强配合。
“恕我直言,关于送亲的日期、路线、人选等细节我们早已商定妥当。”白锦话里有话地说道,“至于东府的各位大人,大可喝喝茶、聊聊天,足以将这份天大的功劳分走一半……”
“白锦!”钱大人故作不悦,训斥道,“贾侍郎和天机侯在此,何时轮到你多嘴多舌?”
“本来嘛!”白锦一脸委屈,“他们只需遵照我们的计划行事即可。更何况,送亲近在咫尺,如果重新商定只怕也来不及……”
“此言在理!”赵元不可置否,“来此之前,丞相已再三叮嘱,我们要竭尽所能地配合西府,切不可喧宾夺主。因此,对于西府的安排,我们一定遵从。”
“大家都是老朋友,客套话就不必说了。”贾大人插话道,“敢问钱大人,西府打算派何人送亲?”
“泉州大营都统,徐广生。”钱大人伸手朝徐广生一指,幽幽地说道,“皇上已经同意,徐将军作为此次送亲的护卫统领,率领禁卫营三百精锐,保护公主的周全。徐将军智勇双全,干练机谨,统兵多年从未出过半点差池,他统辖的泉州大营亦是厢兵中的精锐,深受枢密使赏识。无论是运筹帷幄还是沙场迎敌,徐将军皆才能出众。此番派他送亲,一者护卫公主周全。二者向蒙古人展示我大宋将士的威风。至于三者……则是让他熟络临安至和林的山川地势,以备不时之需。”
徐广生蓦然起身,朝众人拱手一拜,正色道:“请诸位大人放心,末将一定不负皇恩,誓将公主安全地送至和林。”
“甚好。”贾大人满意道,“有徐将军在,定能保公主万无一失。”
对于贾大人的称赞,钱大人也不接茬,而是直截了当地反问:“关于送亲的安排,不知东府有何高见?”
“不敢谈高见,只是增派一些人手罢了!”贾大人一边端起茶杯,一边不急不缓地说道,“冯天霸率五十名相府护卫与徐将军的三百禁卫营同行。除此之外,皇上钦点柳寻衣以‘大宋和亲使’的身份送亲,丁公公亦代表‘内侍省’送公主出嫁。”
听贾大人的言辞语气,俨然一副天子近臣的作派,惹得钱大人和白锦一阵不满。
“本来犯下死罪,被打入天牢,如今摇身一变竟成为‘大宋和亲使’。不得不说,柳大人真是一位天佑福将,对你这般起死回生的高明手段……本官甚为叹服。”钱大人将饶有兴致的目光投向柳寻衣,似笑非笑地说道,“有机会,希望柳大人能指教一二,也让我们这些老朽长长见识。”
此言一出,柳寻衣倒是反应平平,坐在一旁的秦卫却脸色一变,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之意。
对于今日发生的一切,柳寻衣云山雾绕,全然不知所云。面对钱大人的弦外之音,他也不知如何应对,只能傻傻地坐在一旁,被一个又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惊的目瞪口呆,连连咂舌。
一场莫名其妙的议事足足持续三个时辰,当饥肠辘辘的众人陆续离开别苑时,柳寻衣仍不敢相信刚刚发生的一切是真的。
“秦兄!”
府门外,柳寻衣将与诸位大人寒暄道别的秦卫拽至一旁僻静处,急不可待地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为何被突然赦免?又为何被派去送亲?”
望着急如星火的柳寻衣,秦卫稍作犹豫,坦言道:“因为有一位贵人出手相助。”
“贵人?难道是馨儿……”
“不是公主!”
“那是谁?”柳寻衣一愣,又道,“莫非是小王爷?”
“也不是小王爷。柳兄,你别乱猜了。帮你的人,只想救你一命,并不贪图任何回报。”秦卫感慨道,“说实话,如此仗义的豪杰,我秦卫也是生平头一次遇到。”
“秦兄,你知道我的性子,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今日,你若不将真相告诉我,我不会让你离开。”说话的功夫,柳寻衣抓着秦卫胳膊的右手再度攥紧几分。
“你……”
秦卫心生突兀,似是踌躇不决,在柳寻衣近乎渴求的目光下,他犹豫再三,终究拗不过柳寻衣的执念,叹息一声,口中缓缓吐出三个字:“班荆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