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高的少年堵在门口,比羊脂玉还白的脸上两弯眉毛高高蹙起,话虽喊的老唐,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却直楞楞地瞪着秋洄。
闻到呛鼻的火药味,秋洄抬起头来。
这少年长得真高,她勉勉强强才到他肩头,目光落在他面上,她先是一愣,随后眨眨眼抿嘴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他怒道。
“你小子越来越没规矩了,你爷爷就是这么教你的?”老唐也瞪起了眼。
东家再不是那也是东家,天王老子来了也拗不过这个尊卑来。
“哼,唐顺,你也不回去打盆水照照你那谄媚样儿,我爷爷怎么教我的还用你说,我陆风原当你是个好的唤你一声唐叔,今日我才识得你是怎样趋炎附势的小人!你也不想想,秋香坊日后交到这么个软弱无能又目无长辈的人手中,你又能享得了几日富贵,别做白日梦了……”
陆风纤长的手臂伸开,一手扶着一边门框,也不顾老唐难看的脸色,自顾自地说教。
许是太过愤怒,他鼻子周围呈蝴蝶状散布的小雀斑也随之跳动,就好像白面饼上会起舞的黑芝麻。
秋洄抿着的嘴咧开了,她从没有见过这么生动的少年,虽然他张口闭口骂的都是自己,打心眼里她却并不生气。
老唐也真的动了肝火,“我看你才是目无长辈,唐顺也是你叫的?”他冷着脸喝道,“若不是今日出酒,我才要找陆老好好谈一谈,看他是怎么教孙子的?”
“你既知道今日出酒,还带他来捣乱,喂,”陆风朝秋洄扬了扬下巴,“你不回去过你大少爷的清闲日子来这里干什么,哪凉快去哪玩吧,这里可不是你待的地方!”
“臭小子,你——”
老唐撸起了袖子,白胖的脸气得通红。
秋洄见状忙拉了他走,“今日就算了,老唐,东院的饭该好了吧,逛了这半日我还怪累的,走,陪我用饭去!”
老唐自是清楚这是秋洄给自己台阶下呢,当下顺着她的意思往回走,却还是回头挥着手骂陆风,“臭小子,你给我等着!”
陆风一点儿也不怕他,眼见二人离开了北院,嘴还撇着八字,“吃吃吃,就知道吃!”他鄙夷道。
……………………
秋洄跟老唐回到东院,吃饭的人已是排起了长龙,老唐本欲拉着秋洄往小厨房里钻,却被秋洄拒绝了。
“少爷怕是吃不惯这大锅饭,别回头闹了肚子,我让老李头做了几道拿手好菜,少爷不尝尝?”
秋洄压根不知道老唐什么时候吩咐人做的菜,暗暗惊讶他的心细,却还是拒绝道,“我方才说着玩的,出来久了,得赶紧家去了,那菜你留着自己吃吧。”
“对了,再去拿两坛上好的酒来,给了我我就走。”她又道。
“少爷要酒做什么?”
老唐又仔仔细细看了她一回,身量不高又瘦弱,倒不像是惯常能饮酒的。
“也没什么,”秋洄摩挲着下巴,淡定道,“有个酿酒前辈想尝尝秋家的酒,我给他送两坛过去。”
连秋家的酒都没尝过,许是什么隐秘的世外高人。
老唐想着秋绩对坊里师傅们的礼遇,心道若是能把这人请进来,坊里的酒更上一层楼不说,还能打击一下陆老的气焰,当下便道,“两坛够不够,要不再多带上几坛,我让伙计赶车送过去?”
“这倒不用,”秋洄忙摆手,“那人孤僻,不喜见生人。”
“这样啊……”
老唐有些遗憾没了这样献殷勤的机会,却还是立刻让伙计去拿了两坛酒来,亲自挂到秋洄那匹白马上。
“少爷路上小心些。”他虽不知秋洄何时学会的骑马,但见她这还没马高的小身板就有些担心。
“放心,你回吧。”秋洄利索的翻身上马,朝身后招招手,转眼消失在拐角处。
眼见白衫白马的人儿出现,停在路口杨树下的马车又缓缓跟了上去。
秋洄并没有立刻回家。
她要找个地儿把那两坛酒解决了,便打马往西走,路过南门,将马拴在门口,解下那两坛酒又继续往前走。
这两坛酒算不上重,每坛估摸着也就一斤多点,可等她走到西门的时候还是出了一身汗。
秋洄坐在路边的树下歇了歇,看着进进出出的人将那一坛一坛的酒装到货船上,眯眼享受起了江风。
“哎,你看那小哥儿眼熟不?”
“咦,看着像咱们少爷呢……”
“要不过去看看……”
耳边的嘀咕声让秋洄一惊,忙提起酒往前走。
除了西门前那条通往江口的大道,再往前是一片浓郁的树林。
秋洄一头扎了进去。
“少爷,你说他这是想干什么呀?”
青衣少年侧头打量白衣公子哥儿的神色,见他只顾盯着前面那人,步子也迈得极大,他都快跟不上了,便愈发觉得捉摸不透。
这一走神,就撞树上了。
他低呼一声,随即被人捂住了嘴。
“若是被发现了,你日后就别跟着我了。”
说着,松了手又赶紧跟上。
青衣少年愣了片刻,他书读得好所以才能做少爷的伴读每日陪着出入国子监,这么些年他也算看出来了,少爷看着脾气好,可一旦触怒了他,那是一点儿情面都不会留的,再说,他们府上会读书的小厮也不止他一个。
他不敢深想少爷不要他了会怎样,当下一个激灵追赶上去,步子快而轻。
秋洄一门心思都在这林子上,嘴里哼着小曲儿,往这儿看看往那瞅瞅,说实在的,见惯了大都市的繁华,她还真不知道这城郊老林的妙处,尤其是这里临着江,鸟鸣中都伴着江水流动的声音,此时此刻此景,寻个凉快的地方吹个风饮个酒才是正道。
正想着,前方隐隐约约现出一个乱石堆,秋洄心中一喜加快了脚步。
“祖宗唉,这是往哪走呢?”
眼看秋洄朝那处越走越近,树杈上的黑衣人急得直拍大腿,末了从怀里掏出一条黑面巾系上,微微直起身子,一手揽着树干,肥短的身子轻轻一荡,落在了几米外的另一棵树上,连树叶也没动一下。
他眯眼瞧了瞧尾随的一青一白,轻叹一声又回过头去,却见秋洄已然坐在了乱石堆上,正抱着一坛酒捣鼓,而她身后的树上,十几个黑衣人呈半月形埋伏着,手中的弓搭着箭,在阳关下闪烁着寒芒。
他抹了把额头的汗,寻了个最近的方向摸过去,却还是不敢太过深入。
他的轻功自是天下一流,若不然当年也不可能护着小主子逃脱重重追杀,可若论正面交锋,却不是对面人的对手。
更何况,人家要埋伏的人显然不是秋洄,她这样误打误撞闯入人家的包围圈,不打乱人家的计划就是万幸了,想及此,忍不住心头一堵,脑中顿时浮过那张不可一世的老脸。
“死老头子还不来!”他低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