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老刀所料,沈山人的尸体藏着和苏员外相似的秘密。正因为这二幅神秘的纹身,导致苏员外和沈山人惨遭毒手。
老刀聚精会神处理沈山人尸体深处的硫磺。
从苏员外到沈山人,老刀跑马灯似地连轴转,就算铁骨铮铮的汉子也吃不消,但他必须和时间赛跑,尸体上的硫磺不清除,伤口越快腐烂,刺青的纹路越难还原。
这个死胡同,平日除了难得一见太阳外,清爽干净。不想有朝一日,这里竟成了阴森森的杀人地狱。
一只蜗牛沿着墙缝努力向上移动,或许它见证了胡同里发生的一切,知道凶杀案的来龙去脉,可惜的是它不能开口说话。
有人急冲冲跑进死胡同,差点和苍耳撞了个满怀。
“海裳。”
“苍耳哥哥。”
俩人互相招呼。
苍耳见是海裳,深感意外,海裳现是云道牌捕快,云道牌捕快跟随牌头扁担完成当日的巡逻后留守巡捕房,怎么跑到杀人现场来了?
时间退回到今日午时三刻。
海裳等云道牌捕快巡逻至酒池,又遇到前来酒池卖酒的沈山人。
苍耳携海裳首次出巡,同一地方,沈山人撞疼海裳,海裳和沈山人起过争执。后回巡捕房,海裳埋怨苍耳不帮她教训一下这个自以为是的山人。
苍耳跟海裳说,沈山人非同常人,激烈的冲撞中,沈山人怀中没有泥封的满满一坛酒丝毫未损。高手在人间,隐藏不露的高手数不胜数,问题是沈山人落拓的样子与他深重的定力格格不入。不仅如此,沈山人还要把酒卖进酒池,太不符常规。
眼下海裳见沈山人进了酒池,朝扁担眨了一下眼睛。海裳和他相处时间不久,却有某种默契。扁担看懂了海裳目光中的深意,知道海裳要跟踪沈山人。他指指海裳身上的巡捕服,意思太抢眼,一跟进去就露馅了。
海裳朝扁担打了个手势,表明会见机行事。扁担点了点头,带领手下捕快继续巡逻。
海裳留了下来,不动声色跟在沈山人后面,进了酒池,她和沈山人隔着一段距离。
大堂里一片嗡嗡之声,酒客们交头接耳,都在说一段妇孺皆知的酒池往事:酒池车轮战。经此一战,酒池的名气更上一层楼,四海之滨慕名者无数。随着老掌柜成为飞钱帮东龟,执掌了飞钱帮四分之一江山,酒池生意一度达到巅峰。
天有不测之风云,飞钱帮一夜之间蒸发,酒池生意跌落神坛,一段时间,人们提到酒池车轮战三缄其口,忌讳莫深。
风水轮流转,当年斗酒三位当事人:胖如水桶杜三爷、瘦成担扁担、高如竹竿竿子,摇身一变,成为新京师巡捕的三大牌头。每个大街小巷,都有人将“胖如水桶瘦成担,高如竹竿短如刀”这句话挂在嘴边。
沈山人见大堂酒客云集,扯开嗓门叫卖:“卖酒啦,卖酒啦,卖无忧无愁之酒。”
酒客哄堂大笑,有人竟把卖到美酒云集的太白酒楼,正是瞎了眼。
海裳见酒客的目光都集中在沈山人身上,悄悄走到一角,坐了下来。
酒池伙计见是沈山人,也懒得赶他出去,新掌柜发过话:“如沈山人进来卖酒就让他卖,酒池处处碰壁,才会让他死心。”
“老头子,何为无忧无愁之酒?快与本少爷道来。”席间,一个锦绣衣衫公子羽扇一指沈山人。
沈山人听到有人问酒,来了精神,一看是位公子,有点失望,毫不客气地道:“你等纨绔子弟岂能品味此酒的奥妙。”
公子一张小白脸气得铁青,众目睽睽下,被这草野山人抢白,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有钱压死人,“啪”的一声,公子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压在桌上,道:“看清楚了,这是江北最大银庄‘宝字号’的银票,整整一百两。本少爷这一百两银子换你怀中这坛酒。”
“宝字号银庄”“本少爷”原来这少爷是宝字号银庄的少庄主。
沈山人不吃这一套,喃喃道:“此酒形同于水,尔等如何识货,只怕折杀了你的百两花银。”说着转身,不再理睬这位宝字号少庄主。
“形同于水”此话竟出自一个卖酒人之口,惊世骇俗。从来只有自卖自夸的生意人,哪有自贬身价的贩子。
少庄主恼羞成怒:“你换也得换,不换也得换。”当下攥起那一百两银票,手一扬,银票抖得笔直,箭一般射向沈山人。眼看银票就要击中沈山人背脊,沈山人一个踉跄,银票竟从沈山人的肩头穿越过去。
一击落空。有人私下讥笑:“少庄主这一手太蹩脚了。”正嘲笑间,飞过沈山人肩头的银票忽然掉转头,一个回马枪杀向沈山人面门。
突起变故,宝字号少庄主果然有二下子,刚才对少庄主不屑一顾的酒客赶紧止口。
沈山人面不改色,拍了一下怀里的酒坛,坛中飞起一支酒柱,挡住银票。银票穿过一半酒柱,票面湿透,软耷耷飘落在酒坛上。
酒客热烈喝彩,沈山人这一手让海裳心惊肉跳。
少庄主断然喝道:“你这老头,明知是水,你却当作酒叫卖,居心何在?老糊涂了吗?”
沈山人生气了,吹胡子瞪眼睛:“尔等无历尽坎坷,又怎能深歆之道。”
原来此酒卖给历尽坎坷的人喝的,只有历尽坎坷的人喝了此酒,才会忘记人世间所有不快乐的事。沈山人的话有几分意思。
沈山人抄起酒坛上的银票,张口道:“区区一百两银子,又怎能买断山人的毕生心血?”说完鼓起嘴一吹,银票翻了几个筋斗,不紧不慢飞向少庄主。
少庄主见来势不急,也不躲闪,等银票飞至眼前,少庄主伸手一抓,竟然抓了空。眼前一花,银票不偏不倚贴在他脸孔上。
这一下来得奇妙,众酒店大呼过瘾,搞不清楚这半痴半癫的山人为何身怀绝技。
少庄主扒下脸上的银票,人们看到的是他一张气急败坏的脸。
“难道还怕这半死半活的山人不成?”少庄主二话不说,身影陡地暴长,电射而起。
沈山人恍无知觉,他的一双眼睛盯在一个老太婆身上,这个老太婆同样死死地盯着他,沈山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这一幕刚好被海裳看到。
说时迟那时快,半空中少庄主一个鹞子翻身,扇影一晃,扇骨已点上沈山人的酒坛,只“卟”的一声,坛壁被戳破一个窟窿。羽扇顺势插进了窟窿之中,没等沈山人回过神来,少庄主如穿花蝴蝶飞回原座,稳稳当当地坐在那里。
酒液从窟窿中不断喷出,转眼漏了一大半。沈山人肝肠寸断。“你赔你赔!”沈山人双眼圆瞪,目光吓人。
少庄主洋洋得意,伸出舌头舔了舔扇头上的酒渍。突然,少庄主的笑容僵住,仿佛平白无故被人抽了一巴掌,说不出的难看。他双眉紧凑,高举羽扇,指着沈山人说不上话来。
沈山人幸灾乐祸,道:“你小子死心了吧?喝山人的酒你小子还欠火候!”
少庄主哽咽:“你……这简直是……”
沈山人不用他说出来也知道,接下去肯定是个 “水”字。酒坛中原本就是水。
少庄主眉头渐渐舒展,脸上竟然荡漾起笑容,一种心满意足美滋滋的笑容。好像他刚才舔到的不是水,而是举世无双的好酒。
“这简直是皇母娘娘的蟠桃酒。”少庄主终于说出完整的一句话。他接着意犹未尽道:“先生之酒清香脱俗,回味无穷。今朝品有幸之,感恩涕零。”
此言一出,众人瞠目结舌。刚才还在骂沈山人老糊涂,一转眼称人家先生。这画风变得令人猝不及防。
沈山人见酒少了一大半,心痛的要命,不料少庄主一番赞美的话,将他的意识击得支离破碎。
海裳一旁心想:平淡如水的酒被少庄主喝出万种风情。这纨绔子弟也是性情中人?此刻,她对沈山人莫明其妙有了同情。
少庄主仍在喋喋不休:“太白酒楼珍藏佳酿,未必能比得上先生此酒。”说完瞟了酒池伙计一眼。
酒池伙计见少庄主把沈山人的酒说得神乎其神,不免动心。他恭恭敬敬对沈山人施礼道:“不知先生是能否赏赐小的一口酒。”
沈山人对跑堂的并不反感,他从窟窿里接了小半碗酒递给伙计,苦笑道:“只怕要让你失望了。”
伙计“咕噜”地一口喝了个底朝天,抹抹嘴巴,眼露不敢相信之色,惶恐道:“这不是酒。”
“这就对了,只有疯子才会拿水当酒喝。”沈山人道。
沈山人显然想错了,因为伙计接下道:“这是仙酒,神仙饮的,我等下人怎配得的上喝。糟蹋了先生仙酒,还望先生海涵。”
沈山人傻了眼,他只当少庄主故作风雅,话说过头了就是假惺惺。可是酒池伙计一看就是老实人,没理由说谎。
沈山人迫不及待地将食指伸进窟窿,触到酒液后放入口中,舔了一口,依然无味,还是水啊。
沈山人心中一片迷茫,道:“明明是水,你等为何说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