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廿三,夜。
残月如钩,夜凉如水。
新京师总捕头苍耳准备请一位客人,一位对他来说非常重要的客人。既然是请人家,他当然得备下美酒,备下合适的下酒菜。
酒席设在京兆府巡捕房大院的停尸房外。
停尸房内灯火通明,寒床上直挺挺地平躺着三具尸体。这些尸体被仵作老刀特殊处理后,失去水份的灰白的脸在惨淡的油灯下格外的狰狞,说不出的恐怖。
其中两具尸体刚从是外地运到,停尸房内寒气袭人,老刀却大汗淋漓。
停尸房外,一张破旧的八仙桌上摆着二坛来自酒池的好酒,黄昏前苍耳特地交代手下采办的。除了这二坛酒,桌子上还放着一封公文,没有下酒菜。
堂堂总捕头不会光请人家喝酒吧?
苍耳的目光投向了阴森森的停尸房,难道他为客人准备好的下酒菜就是这四具面目全非的尸体?老黑还在埋头验新尸,象在打造一道美轮美奂的“大餐”。
五月廿二之前,停尸房躺着二具尸体,到了五月廿三上午,增加到三具尸体。
杜三爷和雷一、雷二从龙姆山运来一具尸体。
光天化日下,雷二认出这具尸体,此人姓郭,是长安街头的一个裁缝,左邻右舍叫他郭大裁缝。雷二曾在此人的裁缝铺为老母亲订过一套寿衣。
到了五月廿三下午,停尸房又增加了一具尸体,赫然变成四具。
时候不早了,按理说总捕头请的这个客人该来了,可不知为何还是不见人影。等人的时间总是特别慢,苍耳叹了一口气,拿起了桌上的公文。
这是一封地方府衙上报刑部的加急公文,由刑部转交京兆府司法参军院,再由司法参军下发给巡捕房。对苍耳来说,这封公文也许是今夜最好的下酒菜之一。
苍耳打公文,落款是京西府衙。
公文陈述,京西高梁地里发现了一个新娘子打扮的死者,调查过程中,找到一名相当重要的证人:新娘子丈夫,京城姓霍的护院。据霍护院回忆,他也是莫明其妙成为新娘子的丈夫……
※五月初二,霍护院象往常一样,走进了神仙赌场。只不过他今天的手气不大好,片刻输掉了赌本。
霍护院给自己定的目标是每日必须赢个二三钱银子回来,出师不利,霍护院不甘心,拿了些赌资翻本,不料又赔个精光。再赌,再输,霍护院输红了眼,输得体无完肤,辛辛苦苦积攒下的娶婆娘的钱全到了别人家的口袋。
霍护院输光血本,哭丧着脸回到住处,连连叹气:“罢了罢了,这辈子注定打光棍了。”
俗话说赌场失意,情场得意。对门的黄婆竟给他说亲来了。
黄婆给霍护院说的对象,年纪跟霍护院相仿,早年丧夫,有几间店面,平时收些租金,几年下来积蓄了不少钱,怕老来孤寂,便想寻个人家。
黄婆实话实说,那女人长得不怎么好看,大手大脚。可女人说了,只要男人愿意接纳她,她不要一分礼金,那怕倒贴也可以,连她的家产一齐送。
黄婆说得天花乱坠,霍护院怀疑自己白日做梦,他咬了咬手指,痛!
黄婆最后道,如霍护院答应这门亲事,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就在女人家洞房。
霍护院越听越惊讶:天下哪有女人这样迫不及待想把自己嫁出去的,大概是想男人想疯了吧?
霍护院本来以为要一辈子打光棍,没想到喜从天降。
这世上拒绝女人白白送上门来的男人不多,何况是一无所有的霍护院,当下鸡啄米般点头。
苦日子一下子走到尽头,霍护院眉开眼笑,笑容填满了他的皱纹,人霎时变得年青。
黄婆见霍护院答应下来,手脚麻利地解开随身带来的包裹,里面有一套斩新的红衣红裤,黄婆连新郎倌的婚衣都带来了。
霍护院见婚衣光鲜夺目,一时手脚无措,结结巴巴对黄婆道:“我去……洗把脸……”
黄婆急不可耐,打断霍护院话柄:“还等什么,吉时快到,赶紧洞房。”
霍护院慌里慌张换好衣服,一顶大红花轿守候门外。霍护院心头咯噔一下:黄婆怎么连花轿都准备好了?看起来他不想“嫁”人都难,黄婆绑也要把他绑过去。
霍护院忐忑不安地上了花轿,不知是祸是福,听天由命。
花轿抬到女人家后,新房早已布置好,披红贴金,张灯结彩,一派喜庆景象。
黄婆风风火火张罗拜堂成亲。
新娘子一直没有出来,霍护院一头雾水。
黄婆告诉霍护院,新娘子这二天受了点风寒,虚火攻心,神经衰弱,不宜见光。拜堂仪式只好由霍护院一人完成,摆摆样子。反正有黄婆作证,二人即时成为夫妻,不必拘泥于旧礼俗套。
霍护院听明白了,他“嫁”过来给这个女人冲喜的。怕只怕这女人病入膏肓,三日未过,一命呜呼,他猫咬屎泡空欢喜一场。
黄婆见霍护院闷闷不乐,骂了一句:“你脑子被猫头鹰啄了?她无儿无女,到时一撒手,家产全归你了。”
霍护院摆摆手,他需要的是一个女人,一个能跟他相依为命的女人,活了大半辈子没有女人的滋味只有他自己明白。
黄婆苦劝:“万一冲喜能消除新娘的病根呢?”
“可是,”霍护院担心:“她痊愈后,能真心和我这个穷老汉过日子吗?”
黄婆见霍护院这么不识货,狠狠地踹了他一脚:“你真是老糊涂了,都拜堂了,人还不是你的呀。”
霍护院想想也是。
黄婆喧礼:“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霍护院装模作样行礼,然后他就被送入洞房,然后就看到了一张做工讲究的大床,然后他的心里就有了一股莫明其妙的冲动。
男人的冲动!
洞房红烛高烧,温暖如春。一对龙凤被叠得整整齐齐,枕头上的鸳鸯栩栩如生,梳妆台铜镜上贴着一个大大的喜字。
室内馨香阵阵,令人消魂。
霍护院却笑不出来,因为洞房里少了一个人,一个叫做新娘的人,他总不能和自己行房。
霍护院心浮气躁,窗门被人推开,窗口中露出黄婆的笑脸,黄婆向他招手。
“又要搞什么名堂?”霍护院骂骂咧咧,他怀疑被能说会道的黄婆骗了,黄婆头一晃,消失在窗口。
霍护院趴在窗台上张望,外面是一条小径,停靠着“嫁”他过来的那顶大红花轿,花轿四沿遮得严严密密,旁边站着黄婆和二个轿夫,黄婆指指花轿,意思是你要的人在这里面。
霍护院彻底被搞糊涂了,黄婆要他出来有话说。霍护院心里虽恼火,还是依言翻出窗外。
黄婆向霍护院说明原委:
新娘子成亲前和黄婆交好,天长日久,竟比姐妹还亲。这次她一病不起,黄婆床前床后热心照料,又是请良医,又是煎药熬汤,病人不见起色,喘咳不息,恶汗不止,虚寒转为重寒。
黄婆打听到离京城百里之遥有一个小山村,小山村中有一隐士专治重寒恶症。黄婆有心带病人投医,又怕路途迢迢,照顾不好病人,反会病上加病。无奈之下,黄婆出主意让病人成亲,一来冲喜,二来投医路上多个照料的亲人,一石双鸟。
病人担心年纪相妨的单身男人不好找,黄婆说这不难,她对门就有一个现成的人:霍护院。
真相大白,霍护院连连躲脚。
生米煮成了熟饭,霍护院的女人就在大轿中,命运已把他们紧紧地拴在一起,霍护院得担起一个男人的责任,护送她去百里之遥的小山村看病。
“她是你的妻子,你拚死命也要保护她。”黄婆叮嘱。
霍护院醍醐灌顶:他已经是一个女人的丈夫了。多年的辛苦不就是为这一天么?虽然轿中的女人病入膏肓,毕竟是他的妻子。
“我会的!”他向黄婆承诺,更是一男人对一个妻子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