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西池小洲,绛娘候舍。
自从崔护接到接任岭南节度使那天起,崔护就开始考虑退出御史台官宅后绛娘的居所。唐朝不为京官提供免费住房,唐朝全国官员一万八千八百多人,其中供职京师的官员就
有二千六百多人,加上数倍于官员的吏胥、杂役、卫士,还有侍候这一大家子的小丫鬟、老妈子,京官住宅的数量是个庞大的数字。
为缓解官宅紧张这一矛盾,允许官员在京城置办房产,买不起私宅的京官住在各自衙署,须月付租金。
崔护为官清廉,两袖清风,崔护在长安根本无买私宅之心。绛娘笑称崔护“月初领到俸禄,觉得日月长。月终要供房钱,便觉得日月短”。
京官一旦调任、贬谪或告老还乡,官宅就得马上退还。崔护时任御史大夫,当以身作则。
他一边为调任节度使作准备,一边抽空亲自物色绛娘过渡的候舍,他在西池小洲租下一块空地,建了一个极其简陋的小院供夫人暂居,可谓“伐木为床,织苇为席。”
崔护离开长安后,绛娘在西池小洲随安而居,视婢女巧云为己出,布衣蔬食,怡然自乐。绛娘独具慧眼,院前院后栽了几株桃树,并在小院的门扉提写上“桃庐”。
这一日,绛娘在桃树下飞针走线,一绣并蒂莲,二绣鸳鸯,一针一线包含对崔护的深意。
巧云见缝插针在院子开了一块几尺长的菜地,松好地,她拍拍手,准备去街上买点菜苗种下。绛娘见状,停下针线活,吩咐巧云顺便买几股绒线、孔雀羽线回来。巧云应诺,像是一只刚飞出笼子的黄莺儿,兴冲冲地出门了。
街上行人摩肩接踵,巧云双目流盼,神态悠闲。等她逛了一圈街,买回绒线、孔雀羽线和菜苗,情况有了变化,她竟不能自由出入桃庐。
巧云走到离桃庐一丈之远,发现路中央不知何时半埋着一块条形的木牌,木牌上写着一行血红的字:入桃庐者,半日内必死无疑。
巧云大惊失色,她出桃庐时并未见到这一块木牌。巧云顾不得那么多,一心去看桃庐有无变故,夫人有无危险。
她推开院门,一眼瞧见夫人呆呆地立在桃树下,脸色铁青,眼神充满了恐惧。快要完工的刺绣被踩在地下,并蒂莲上有一只大大的脚印,显然不是夫人本人的。
见夫人毫发无损,巧云心头的石块落地,她拍拍胸口道:“谢天谢地,夫人你安然无恙,吓死奴婢了。”边说边放下买回来的绒线、孔雀羽线、菜苗。
巧云弯下腰去捡地上的刺绣,绛娘发疯似地大声阻止她:“千万别捡,否则我就和你拚命。”
巧云怔住,弯着腰一动不动,整个人似突然僵硬,她服侍绛娘至今,从未见到过绛娘发这样大的脾气。
“你快走,走得越远越好。”绛娘赶她走。
巧云想起院外木牌写着的触目惊心的那句话“入桃庐者,半日内必死无疑。”她明白了夫人赶她走的原因,夫人是在保护她,怕她遭遇不测。
“夫人,有外人来过吗”巧云焦急地问。
绛娘转向桃树,巧云这才发现桃树下放着一只沙漏,绛娘眼睛直勾勾地瞪着沙漏。只要沙漏漏完最后一粒沙,就够半日,桃庐中的俩个女人心死无疑。
巧云安慰绛娘:“夫人,别怕!有巧云在,没人伤害得了您。”
绛娘身子开始颤抖,眼泪已流下来:“你被辞退了,离我越远越好!”绛娘语气坚决,比春雨更冷。
巧云挣扎道:“夫人,您说过我们情同姐妹,姐姐有难,妹妹怎能独自偷生妹妹就算死,也要和姐姐死在一起。”
绛娘突然跳起来,一掌掴在她脸上,冷笑着:“我何时认过你这个妹妹,我是堂堂的节度使夫人,你只是我一个随意使唤、随意打骂的丫头,你有何资格做我的干妹妹,麻烦你用脑子好好想一想。赶紧滚蛋,滚得越远越好!”
绛娘的话又恶毒又尖锐,就像是一把刀,刺伤了巧云的心。
巧云瞪着绛娘,一步步向后退,她忽然发现自己对着的是一个陌生人,一个不可理喻的神经兮兮的陌生女人,一个没有感情只剩下空空一具躯壳的女人。
巧云的手紧握,指甲已刺入肉里,但是她却全无所觉,只是瞪着绛娘,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奴婢会走的!夫人放心,我发誓,以后奴婢永远不会再见夫人一面!可走之前,奴婢有一件事要做,谁将木牌埋于桃庐的,奴婢找谁拚命。”
巧云笑了起来,笑得就象是一只野兽。笑完她突然转身,飞奔了出去,就算半日内必死无疑,也要拚个鱼死网破。
绛娘没有看她,而是盯着桃树下的沙漏不放,脸上流下两行泪水。不足半日,巧云目前至少安全。
巧云跑出桃庐,脑子是琢磨着一件事:谁来过桃庐谁威胁过夫人她不会扔下夫人自顾自逃命,发誓要和潜伏的强敌拚个你死我活。
她准备拨出那块木牌踩个稀瓜烂,刚接近木牌,她的脸色又变了,原来木牌背后也写着一行血淋淋的字:“出桃庐者,半日内必死无疑。”
进出桃庐半日都得死,木牌无情,杀手更无情。最可怕的不是威胁,而是不知道暗中的敌人是谁
就在巧云上街后,一心一意刺绣的绛娘听到有人敲门。绛娘搬到西池小洲,除了绛桃、雷霆、雷钧、巧云外,知道的就剩下崔护几个要好的同僚。绛娘听敲门声急促,以为是崔护的同僚,没往深处想,头都未抬就道:“门开着,有事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