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充满了怪道理:你越忌讳担心什么,往往就会发什么,且毫无预兆和防备。
一夜之间,关于慕容曜不是先皇亲生子的谣言,在朝臣之中如瘟疫般散播开,在有心人的推动下,这谣言已经变成了挑战天威的利刃,直指慕容曜而来。
那些曾满口誓死效忠的朝臣们,忽然态度摇摆如芦苇,所有人看待金銮宝座上这位居功至伟的天子,目光中都或多或少地存着异样;或许是慕容曜过于怀柔的对待方式,让这帮臣子权贵误认为他是软弱可欺的,如流的上奏折子,对天子身份的怀疑,甚至于公然挑衅慕容曜于庙堂之上,渐渐地让事态走向了失控方向。
短短几日内,听过无数关于朝堂上关于此事的激烈争辩,我这颗悬在担忧内的心,不知还能不能抵御住下一次关于此事的骇人听闻。
他每一次下朝归来,都像是打完一场极艰难的战,满面倦怠,精神低迷;而作为他现下信任的精神支柱,许多事我不敢问,也不能问。但看着他一日日这么憔悴消瘦下去,我知道,他迟早会被这四起的谣言彻底击垮。
此时的慕容曜,像个满身伤归家的孩子躺在我怀里,尽管我拿出了我所有的温柔和关怀,可似乎也不能将他紧蹙的眉头尽数抚平。
我该为他做些什么,能做些什么?在这偎依无言的时刻,我想得最多的就是这些。
“今日早朝上,上官复和成王叔联合提议,三日后,请上皇室宗族中德高望重之辈,并当着众朝臣的面,一起对我存疑的身世做个辩证;届时,我将和慕容轩一道对峙堂前,由众人评判谁才是可以继承北燕大统的人选。”
“这,这,荒唐!”
抚着他脸颊的手忽然一抖,惊心的我脱口而道:“你是北燕的天子,凭什么因为一个子虚乌有的谣言,让那些别有用心的人牵着鼻子走?”
“我知道你在为我抱不平什么,可是他们心里现下一致认为,我这个天子名不正言不顺。”
“你答应了这个荒唐无理的提议了?”
惊骇冲脑间,我能想到也只有这些。
从我怀里撑起身的慕容曜,微微垂着头沉默了良久,应到:“我应允了。”
刹那,我人跟被针刺了般暴跳如雷:“你怎么能答应?!你知不知道,你这一开口应允,就等同于将自己所有心血付之东流,回到了任人宰割的位置。利刃出鞘必见血,上官复既然敢如此肆无忌惮的主动出击挑衅,自然说明他手里拿捏着你什么把柄,能一击致命地扳倒你!”
“我知道。”
“你既然什么都清楚,为何还要松这个口,让他们有机可乘?阿曜,你是不是傻啊,这是在玩火自焚!”
心急之间,我也顾不上什么言语轻重,一股恼地将我心中的担忧发泄出来。
而他的反应,却是出人意料的清清淡淡。
“我觉得自己够傻,够钻牛角尖的,但不知怎么的,我就是扭不过心里那口不平气;这口怨气,已经压在我心头许多年,相较于朝阳殿上那把龙椅归属于何人,我俨然更在意我是谁,我是不是真活该遭人冷落白眼。”
一瞬间,他这话如冰水浇下,把我的急火彻底熄灭。
“我为何要遭受父皇多年的冷遇,为何我母妃当年要选择和凌淑妃同归于尽,里面究竟藏着什么原委,什么曲折,我想知道,忽然发了疯似的,不顾不管地想知道。”
说着,他双手捂着脸,懊丧无比地在我面前垂下头;包围在他周围的气息,是没落的,彷徨的。
我伸出手钩住他的颈背,小心翼翼地将他圈入怀里,轻轻在他发僵的背脊上抚拍着,缓缓而冷静地说到:
“我知道你心里的矛盾和纠结,憋得你难受,也喘不过气来,也不在意你是不是先皇所出,又或是如谣言所传乃成王之子;我担心的是,一旦你失去了天子身份的威严庇护,那些在暗处伺机而动的狼会向你反扑而来,毫无仁义可言的置你于死地。”
将他抱紧了些,我坚定无比地表明了立场:“我既嫁给了你,我们就是不可分割的亲人,而这个家也不能没有你。你想做的事,我不会多阻拦你什么,但同样,我会尽自己所能护住这个家的完整,不让它支离破碎,被旁人轻而易举地摧毁去。”
“对不起。”
在我怀中沉默许久的他,嘴里幽幽地冒出这三个字,晦涩而无力。
我道:“只要不是天塌了,地陷了,大难临头各自飞的说法,就不会在你我头上成真。”
要想振奋起来,那首先得从自己开始,我收起那些凄凄哀哀的愁绪,细想了刚才谈话间过筋过脉的地方,问到慕容曜。
“刚你说,三日后的朝堂辩证是上官复和成王叔联手提议的?”
“嗯。”
他低低应哼了一声,无疑在我心里标记出了个方向。
“看来成王叔也打算借这次机会,一招定乾坤,好叫那些心存饶幸之人永无翻身的机会。如此,我怕是还得到西平行馆走一遭,向王叔他讨一讨解燃眉之急的法子。”
“那我陪你上西平行馆吧。”
见我决心如此之坚,慕容曜也是振作起精神,欲以实际行动支持我。
“不用。这个风口浪尖上,想必成王叔也不想和你有过多交集,以免招来更多口舌上的非议。别担心,相比于你,我去西平行馆才是最合适的,因为有些存着避讳的话题,我这个旁观者更有胆量问出口,不是吗?”
“但是我担心——”
没等慕容曜把担心说出口,我抬手便堵住了他欲说的嘴。
我道:“真金不怕火炼,成王叔是不是真心向着你,支持你,借这个机会试探于他,再合适不过的。想必你也想弄清楚,成王这个人究竟是表面如一,忠心耿耿的臣子,还是深藏不露,满腹野心的狼子。”
瞧着慕容曜渐渐显露在面上的疑惑,我笃定的笑容,也慢慢展现出来。
外祖父的料事如神,让整个局势上升到了新台面:成王的私心,究竟出发于何处,真叫人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