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小兰和玉芬同睡在一张床上。
小兰问:“玉芬姐,你是怎么认得二哥的呀?”
“我第一次认得他是在东川码头,那天我在河边洗衣服,他扛着麻包经过,脚下一滑摔倒在地,麻包滚落江边,将正在洗衣服的我推入江中。按理说江边的女人都会游泳,掉个水不算什么事,所以当时他并没有在意,只是站在岸上看着。可是偏偏我却不会游水,下水后两手只是乱扒。他一看慌了,急忙跳进水里,我抓到他便死命抱住了他。好在他水性好,凭双脚踩水将我拖到岸边。这时我已经灌了不少河水。突然觉得脚下踩中河底,立身起来,半个身子已经冒出水,却还紧紧抱着他。惹得旁边的人都笑了起来。再次看见他的时候,他在黑压压的人群中走着,我不记得他当时在做什么,听到旁边的人叫他的名字,他答应了,我就记住了,知道他叫韦贵祥。后来,他就去到我家里,给我和小满送米送东西。”
玉芬对小兰说的基本上都是实话,当然,内心那些微妙变化她并没有说出来。玉芬自从落水被救之后,再次到江边洗衣服,看见韦贵祥在码头上扛活,她的眼睛便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韦贵祥扛麻包时低着头,抹搭着眼皮,精神头儿一点也不高。但当他看到她的时候,眼睛便有一种惊讶和喜悦,但随即就把眼光移向别处。自那以后,她就经常到河边洗衣服,有时洗完衣服她也不马上走,却站在河边张望,总要看到韦贵祥一眼才肯离开。而韦贵祥总会在恰当的时候出现,有时还走过来打个招呼。
这让玉芬觉得韦贵祥也是希望看到她的。码头上扛麻包的有好十几个人,玉芬从不看别人,眼晴只在人丛里找韦贵祥的身影。她心里觉得韦贵祥和她已经有点熟人了,一天不见便会胡思乱想。她已经感觉到自己心里装着韦贵祥了,却不知人家心里是不有了她。她每次到河边洗衣服总是神不守舍的,担心韦贵祥看她时没注意到,就边洗衣服边转着眼珠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所以洗几件衣服总要洗个半天工夫。
她守寡快四年了,难免七想八想,想着想着,就把自己和韦贵祥联系到一块儿去了。她不知道韦贵祥有没有媳妇,要是没媳妇的话,不知他喜欢什么样的。她担心他衣服破了有没有人帮补,她渴望着能帮他洗洗衣服,缝缝补补破了的衣服。想着想着,她突然感到很自卑,有一次在河边洗衣服,一直没看到韦贵祥,她垂头丧气地回来,在回家的路上她骂起了自己,骂完了她又有点可怜自己,长一声短一声地叹气,眼泪竟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
有一天,韦贵祥走进了她的屋里,来逗小满玩。她从外面回来,看见有个男人在家里,玉芬正要表示心烦,请那男人快点离开,那人一转过身,不是别人,正是让她做梦的那个人,她一时浑身冰凉,小脸发白,显得有些傻,不知如何表态。
韦贵祥说路过,口渴,进来讨一碗水喝,她就手忙脚乱地给他盛了一碗水。韦贵祥喝完水就走了,她却心慌意乱好半天,泪珠子竟一串一串往下掉。
“玉芬姐,你的眼光很不错,二哥真的是个好人,他打仗很勇敢。第一次在板铜寨被白军包围时,他因为没打过仗,有点胆小,后来,在凌霄我们又打了几个仗,他就表现得很勇敢了。”
“是吗?”玉芬眼里亮晶晶的,“你们是闹革命的,我虽然不懂什么是革命,但我知道你们做的事都是为穷人好,我就认定他了,以后他走到哪我也跟到哪,死了也值了。”
小兰情不自禁地往玉芬怀里靠靠:“姐,以后我们就做好姐妹,好吗?”
玉芬把小兰抱得更紧些,说:“只要你们不嫌弃我,我跟定你们!”
此刻,两个女人的心贴得紧紧的。
“小兰,说说你跟贤哥的故事呗。你是怎么跟他在一起的?”
小兰吃吃地笑了起来:“我第一次碰见他是偷东西时被他抓住了。”
接着,小兰说起了自己的辛酸往事,不觉流下了眼泪。
“我们俩都是苦命的女人!”玉芬紧紧搂着小兰说。
“我这辈子也铁了心跟着贤哥走,他去打仗我也去打仗。虽然他还没有娶了我,但我这辈子绝不会再跟别的男人。如果哪天贤哥在战场上死了,我也不活了。”
“呸呸呸!千万别说这种侮气话。”玉芬说着,拍了拍小兰的肩膀。
“对对对,我们都要长命百岁。”小兰马上转忧为喜。
“哎,小兰,你们怎么知道追到凤池去把我救回来呀?”
“这都是陆先生的功劳,陆先生很有学问,也很有计谋。”
玉芬有点惊讶地问:“那个陆先生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原来这么厉害呀?”
“是的。我发现贤哥很信任他,每次他们两个在一起,总有说不完话。陆先生会做诗,贤哥也会做诗,贤哥爱喝酒,没想到陆先生也爱喝酒。”
“小兰,能跟上贤哥这样的男人,是你一辈子的福分哟。”
“是,我也是这样想的。”
“那你要不要跟姐姐学做鞋子,给你的贤哥做一双鞋子?”
“是,我也是这样想的。”
于是玉芬再次带小兰上街买了做鞋子的布料,然后手把手地教小兰做鞋。姐妹俩亲亲热热在一起,一边拉家常一边纳鞋底,玉芬纳着自己的鞋底,又比比划划地教着小兰,壮家女人的女红手艺就是这样传承的。
玉芬相信慢工出细话,她纳鞋底纳得不快,她像是有意拉长做鞋的过程,每一针都慎重斟酌,每一线都一丝不苟。小兰便跟着她一针一线地仿着。小兰本是个极其聪慧的女子,学手艺很快就上手。
她们俩把各自的鞋底放在枕头边,每天睡觉前都纳上半个时辰。
小兰拿着鞋底也开始想入非非,老是产生错觉,觉得捧着的不是鞋,而是智贤的脚。她把他的“脚”摸来摸去,揉来揉去,有时还把“脚”贴在脸上,心里赞叹:这“脚”是我的,这“脚”已经在我怀里!既然得了贤哥的“脚”,就等于得了贤哥的整个人。
小兰纳完了一只鞋底,就把它翻来覆去看,看着看着,竟情不自禁地鞋底搂到怀里去了,仿佛把贤哥的“脚”搂到了怀里,搂得紧贴自己的胸口。
在一个细雨飘飞的日子里,玉芬和小兰都把鞋做好了,玉芬拿起小兰做的鞋看了看,说:“小兰妹妹的手就是巧,第一次做鞋就做得这般好,做得底是底帮是帮的,很有鞋样儿。”
小兰把鞋拿在手上近看,又将鞋放到窗台上远观,心里还算满意。
这时,陆友山突然来到玉芬家里,听说小兰正在跟玉芬学习女红,非常高兴地说:“我们小兰姑娘真是能文能武啊,在凤池抢新娘时打败了几个男子汉,如今还能静下心来学女红,真是难得啊!”
小兰不好意思地说:“陆先生,你可不许笑话我,也不许在贤哥面前乱说一气。”
陆友山说:“小兰,你可要向玉芬姐好好学女红,我们壮家女子要嫁人,不会做女红可要被婆家瞧不起的。我国自古以来都提倡女子要会做女红,唐朝诗人孟郊的在《游子吟》中写道:‘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就是描述了慈母为儿子缝衣纳衫做女红的情景。唐代的另一位诗人秦韬玉有一首《贫女》诗,把一位擅长女红的贫家女写得特别好:‘蓬门未识绮罗香,拟托良媒益自伤。谁爱风流高格调,共怜时世俭梳妆。敢将十指夸针巧,不把双眉斗画长。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据说三国时期吴王的赵夫人就有三大绝活:可以在指间以彩丝织成龙凤之锦,这叫‘机绝’;能用针线在方帛之上绣出‘五岳列国’地图,这叫‘针绝’;又能用丝发作罗丝轻幔,这叫‘丝绝’。相传唐代永贞年间有一名奇女子名叫卢眉娘,年仅十四就能在一尺绢上绣七卷《法华经》,字仅有粟粒之大,却绣得点划分明,一章一句,竟无遗漏。”
小兰虽没有完全听懂陆先生的话,却打心里佩服:“陆先生,我就学习做个鞋子,你竟能说出这么多道理,难怪贤哥喜欢听你说话。陆先生,要是能做你的学生该多好啊,你的学堂收女学员吗?”
陆友山哈哈大笑:“好啊!难得你有这份向学向善之心,我的学堂虽然没收过女学员,但是为了你小兰,我可以破格收你这个女学员!”
“好啊好啊!”小兰竟欢乎雀跃地跳起来,“陆先生你肯教我学文化,我一定好好读书。”
“那好,以后我有机会就教你学文化。不过,今天我来找你,是有件事要你去办。”
“什么事你说吧,陆先生。”
“孙掌柜近来弄到了一批药品,准备交由龙泉山庄的韦庄主运往凌霄县,贤哥说叫你到时候一起去。”
“好的。”
“这是我们第一次启用龙泉山庄这条通道运送药品。凌霄那边来联系的是褚江龙和牙长妹,你们曾经是战友了,对吧?”
“是”小兰点点头,想到又能见到长妹姐姐,她脸上现出了欢喜的神情。
“我们这边送货的是韦庄主和他的公子韦炳荣。”
一听到韦炳荣的名字,小兰笑了起来:“原来那傻小子是韦庄主的儿子哟。”
“是呀。”陆友山说,“韦庄主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他也是我的学生。”
“哦,原来是这样。”
于是小兰便跟着陆先生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