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瑟瑟,洪波涌起,整整十万大军集结京城御街,从皇城宣德门一直排到了城南南薰门外。
整个汴京内外城,万人空巷,御街两旁也被前来观看的城内百姓塞的严严实实。
九月初九,重阳节,九九归真,一元肇始,也是北伐大军开拔之日。
距离中秋盛会还不足一月,宣德门前,又一次搭起了木台。只不过这一次站在台子上的,是这大宋朝的皇帝陛下赵匡胤。
此时的赵老大立于木台正中,虎目圆瞪,表情肃然,凝视着前方禁军将士。
整个军阵寂然无声,街道两旁看热闹的百姓更是不敢大声喧哗,只是偶尔与身边的同伴悄声说上一句。
整条大街在这肃然的气氛中仿佛是被凝固了一般,秋风拂落树叶,气氛更显凝重。
台子后面竖着一面大鼓,两侧还各有一只超长型的牛角号。简单的几件器乐,倒是远逊于中秋盛会时的百人伴奏团。
木台前方面向御街,街上一排排的禁军甲士向南延生,看不到尽头。
右后方站着的是各位朝中大小官员,个个微眯着双眼,闭目养神,静静等待。
最近这帮官员与赵老大的关系有点僵,从敕免在厢军脸上烫字这道诏令之后,关系就不太好了。
最近的几件大事,赵老大全都极强势的绕过了中书门下直接下诏,包括立储与亲征,一下子令君臣关系降至了冰点。
与文臣的反应截然相反的则是武将,一个个的,嗓门都比平时高了几分。
于是,这一通骚操作下来,最近这些日子的朝堂之上,每日比菜市场还热闹,以朝堂正中的锦毯为楚河汉界,以食指为矛,唾沫为箭,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起初,赵老大还是板着个脸,一言不发的看着双方群殴,渐渐的,竟也看出了兴致,这情景,与立国之初众大臣在朝堂上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的场景倒是有些相似,不同之处就在于少了和谐二字。
说到和谐,木台左后方站着的此番北伐随行官员就要和谐许多了,不像明成祖那会的御驾亲征,要带上全套政府职能机构班子。
赵老大的御驾亲征相当随意,随行的文官只是一些书记官,起居郎,符宝郎之类的秘书型官员,王浩也被安排在了其中。
此时的他手上提了个公文包,立在众人之中显得格外突兀。
公文包是标准的后世常见样式,乃是专门找皮匠定制的,纯手工制作,真皮的。
前几天准备行李的时候,心里总感觉像是少了点什么,这事膈应在心里非常难受,最后才发现是少了一个公文包,出差手上怎能不拎一个公文包,双手空空的岂不成旅游了。
没有公文,拎着个空包也说不过去,从家里翻出俩简易夹随便往里一塞,也就像那么回事了。
此时的他正低声回答着几位同行官员好奇的提问,这也是目前后台唯一的一点动静了。
顺便推销了一下自己的这个小发明,起居郎符宝郎们却表示不屑,虽是芝麻小官,但也都是有各自的随从的,公文行李之类的用不着自己拿……
王浩心说,随从,老子也有,说出来吓死你们,一个是还了俗的和尚,背着根禅杖,另一个则是北汉刘无敌的独子杨延昭杨六郎!此番北伐你们所攻伐对象的敌国主帅的独子!
说到这随从杨延昭,王浩心里又是好一番提心吊胆,在出征队伍里藏了个敌方主帅的独子,这是在作死。
然而没办法,臭小子赖在家里不肯走了,说是要去见爹爹最后一面,作为自己前世心目中偶像级的人物,不答应不行呀,况且,看这北伐的阵仗,说不定还真是最后一面。
只得与臭小子约法三章。
一:没自己允许不得有任何私自举动。
二:万一果真亲见家父罹难,也不得暴露自己的身份。
三:不准图谋以行刺皇帝来挽回战局。
杨重光也当着杨延昭的面对王浩来了句狠的,“如若贤侄因内侄之事遭受牵连,重光愿自刎谢罪。”
临行时,臭小子还提议王浩出了边境后将他偷偷放回去,马上回以两个爆栗,老杨把你托付给老子,不是让你去送死的。
差不多辰时左右,在一系列简单的迷信活动之后,赵老大的声音终于在台上响起。
……
“自儿皇帝割幽云之地于契丹,致使骨肉罹难,纲常沦丧,至今已整整四十载。
多少将士血染边疆,多少忠魂埋骨他乡。我华夏故土,安能落于蛮夷,我华夏子民,安能侍于虎狼!
自开宝二年北归,厉兵秣马,养精蓄锐,而今藏锋七载,今日始出鞘,身为我华夏儿郎,当举剑拟之,斩尽胡虏,复我幽云!
边疆将士英灵在盼王师北上,
虎狼铁蹄下受难的华夏子民亦盼王师北上。
当此之时,中原气盛,奋武扬威,戡定四方,岂容我待!
今举三军北伐,誓取华夏故土,以祭我边疆英灵!
天若相予,朕必取之。天若不予,朕自取之!”
……
“虎!虎!虎!”
底下众将士齐齐发出三声怒吼,直令得大地也随之微微颤动。
看着这直冲云霄的澎湃气势,也令王浩胸中热血嗖嗖嗖的往脑门上冲。
这比自己搞出来的场面要宏大多了,果然符合国家层面的气场。
海陆空双手托着一个盘子高举过头顶跪在赵匡胤面前,盘子里是一面黄底金龙旗。
只见赵老大自腰间取出一把匕首,寒光一闪,刀刃处便被握在了手中。重重往外一拉,大滴大滴的血便从赵老大的右手掌心滴落。
看的王浩牙根酸疼,这赵老大也够狠的呀,又是烙铁又是匕首的,短短几日,都自残两回了。
随后便以血作墨,刷刷刷在金龙旗上重重写下八个大字。
“复我幽云,不死无归”
“左右!”
“在!”
“将此大纛传阅三军!”
“诺!”
过不多时,便见数骑快马护着那面写了血字的黄色龙旗沿着御街南面疾驰而去。
街上列队的禁军将士无不肃穆。
凝视底下众将士片刻,赵老大抽出腰中长剑遥指东北方爆喝一声。
“出征!”
咚咚咚,伴随着雄浑沉重的鼓声,木台边上两支超长的牛角号也随之吹响。
前面的大军也随之缓缓起行,大军将沿紧靠皇城东面城墙的东门街过景龙门,再直出新酸枣们,汇入城外候命的各路厢军辅兵,其中也包括王浩的两名随从。
街道两旁,是密密麻麻的围观群众,这其中,更有不少出征将士的家中亲人,看着缓缓行进的队伍,一把一把的抹着眼泪。
这其中也包括王浩的家人,尽管不一定能在队伍中找到自己,他们还是早早的来了街边占据了前排位子,也同其他人一样,一把一把的抹着眼泪。
这场面太煽情了,赵老大一定是从自己这里得到了灵感,这出征故意从百姓面前经过。
此时的汴京城,绝对是有史以来军民上下最团结一心的时刻。
赵老大的座驾行在队伍最后面,一架超大的马车由八匹马拉着,透过纱帐,能隐约看到赵老大端坐其中巍然不动。简直就是一个移动的小戏台,由数百名亲兵护卫着缓缓前行。
王浩及一些随从官行在马车后面,五菱神车在一众高头大马群中格外显眼,虽然挨了一截,但架不住咱王大人的心气儿高呀,跟花车游街似的,场面比上回合唱团入城还要威风。
“爸爸!”
人群中响起一声突兀的女童喊叫声。还玉抱着小蝶向自己奋力的招手。
鼻子一酸,也顾不得违纪失礼,下了马冲上前去一把抱住了娘俩。
“照顾好你妈,等着爸爸回来。”
属于一家人特有的告别方式,在旁人眼中是那天的突兀,引得众人纷纷侧目,连巍然不动的赵老大都没忍住,好奇的微微一扭头,那女娃有的面熟。
队伍后面,密密麻麻的京城百姓也一路跟随。直至出了新酸枣门,大批的围观群众才在城门守卫的拦阻下停止了脚步。
城外不远还有大量的厢军辅兵在各自忙碌准备起行,一直相送难免混乱。
海公公咚咚咚跑到王浩身边,示意陛下有话问自己。
催动五菱神车加速行到了赵老大的劳斯莱斯房车旁,“陛下有何吩咐?”
“妻女?”马车中的赵老大问了个不知所以然的问题。
“啊?”
“罢了……”
这没头没脑的是个什么情况?
“你这骡子不行,一会让海陆空替你去选匹好的。”
“啊?”
自己特意挑了一匹稳重的,又要强行替我做主……
“陛下,好马还是留着给前方将士吧。臣这马挺稳的,挺好。”
“哈哈哈,唉……耶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呀……”
赵老大又是笑又是叹的吟出一句诗,今日万民含泪相送的场景让他想起了自己年轻时母后送自己出征的场景。
“臣也想起家乡的一句老话。”
“哦?说来听听。”
“战场之上,每有一名战士倒下,就有一位母亲失去孩子……”
长长的沉默,隐约能听到赵老大的叹息声。
“陛下,替将士们向家乡父老道个别吧。”
又是片刻的沉默,马车中的赵老大微微举手,马车也随之缓缓停下。
一身戎装的赵老大起身行至马车后面的平台,遥望城门口方向聚集的京城百姓。
百姓们看到前面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随在后面的侍卫亲兵也纷纷退到了大路两边,全都好奇的伸长了脖子试图看的更清楚些。
便见他们的皇帝陛下站在马车上,手抱日月,对着他们深深一躬。
……
大军渐渐远去,新酸枣门城楼之上,赵光义死死盯着渐渐消失在视野的北征大军,眼中闪过一丝怨毒之色。
好手段呀,转眼之间,赢取了军心,民心,自己这个储君也当成了空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