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阳以北三十里城郊外,有一处三岔路口,路口南面有一酒肆,颇显冷清。
平日里来这酒肆打尖的客人如此之少,理论上说来,早就应关门大吉了,但好在此处近一富饶乡村,乡村中的村民常来打酒买肉,也能勉强支撑酒肆开支。
今日难得来了几位贵客,让掌柜的喜笑颜开,不过他这财迷的喜意似乎没能维持太久,便瞬间阴沉下来,只因身前这几位贵客难伺候得很,但既然是贵客,再难伺候也得伺候下去。
“掌柜的,我说你这牛肉里怎么只有盐啊,就没能再多加些去腥臊的佐料吗?”一中等身材着一身锦服且又长得英俊不凡的男子嚷道。
“公子,实在抱歉了,我们此处离宜阳有些距离,之前的佐料都用完了,这会儿真没什么好佐料了。”掌柜的连连躬身致歉道,不过他心中却有骂娘的冲动:这山野之地,能有牛肉给你都不错了,还要什么去腥的佐料,就你贵气!山中之人吃的就是这股腥臊味,要没腥臊味的话,那你还不如去吃田间的蔬菜,每隔几里便有一菜地,任你拿,没哪个村民会斥责你。
“好了,你下去吧,不用理会他。”
倒是此中的一位绝美女子好说话。
“那您几位慢用,有什么需要只管唤我便是。”
掌柜的畏畏缩缩地退去。
“我说韩公子,你当这是你家新郑啊!此处哪有什么佐料?若你还是这般挑剔的话,不如自己随身带着佐料,一到酒肆便交与那里的火夫便是。”杨颖见着韩非这模样,便满脸鄙夷。同是贵公子,怎么区别就那么大,连我家少主这般的天之骄子都能轻易适应,偏偏你一个小小韩国王族第二顺位的继承人还如此挑剔。
不得不说,杨颖对自家少主的偏袒已经到了毫无底线的层面了,一个韩国王族第二顺位的继承人难道真比秦国一个落魄的士族子弟差了那么多?
“那你们为何偏偏选这偏僻酒肆见面?”韩非子一皱英眉,不满地问道。
“这?!”杨颖脑子转得也快,忙答道,“我家公子向来喜欢野味,这酒肆的野味就不错,怎么不可以吗?”
“哦,原来如此?”韩非子闻言诡异一笑,刻意摆出一副若有所悟的模样。
而百里奇,则无语地摇了摇头。
“有何不对吗?”杨颖发现了二人的异样。
“野味,在韩地方言中,有娼妓之意,恰与家中妻妾相对,原来你家公子对家中妻室如此不满啊!”韩非子也不隐瞒。
“你胡说什么,我家公子对家中之人自是满意,且尤为满意。”杨颖刻意挺了挺胸,就怕被百里奇忽略掉自己的优势。
“好了,我知道你家公子不便抛头露面,否则上次就不用蒙面了!”韩非子也不再与杨颖打诨,“不过说实在的,冷公子生得如此不凡,为何不敢透露真实身份呢,这不是让韩某的猎奇之心更盛吗?”
“我劝韩公子还是收回你的猎奇之心,有些事情该知道时自然会知道,若刻意强求的话,反而容易给自己惹来祸事!”这是百里奇与韩非子的第一次对话,却也丝毫不给韩非子面子。
“不愧是冷公子,但以你这性情,是如何感染那黑山百里的寻常百姓的,实在让我不解?”韩非子也不生气,或许觉得这并非冷公子真实的一面。
“感染?这我倒不知道,我也没见过他们,只是约束了手下而已!”百里奇倒也坦率。
“这?!”韩非子似乎不信,但稍一细想,便似乎明白了什么,于是自答道,“以韩公子的实力,定然是将下属震得服服帖帖的,他们衷心,便不敢有丝毫越矩,不越矩,又能竭力办事,从而能得民心,真乃我法家效仿之楷模。”
“你属法家学派?”百里奇问道。
“对啊,法家,自东西周天子势衰,为秦所灭,天下便再无秩序。而我法家之精要,便是重建天下秩序,立法与正法,便是不二选择,也是我此生抱负所在,却不知公子属何学派,对诸子百家学说又有何高见?”韩非子对这百里奇颇有兴趣,或许是出于单纯的猎奇之心,亦或许是因为他在百里黑山所缔造出的神话。
“我,师出墨家,但又未尽信墨家之言,对于法家,有尊重,却也知法之狭隘。”百里奇轻摸着手中酒碗,淡然回道。
“什么!法岂有狭隘之说?”韩非子不信,瞪大眼珠子看向百里奇。
“法者,若不寻到天下至理之法,便与民间规矩无异,乱世之中,不太实用!”
“不实用?那我便要好好听听公子的高见了!”韩非子不以为然。
“比如说,若强秦坚持以王为尊,王即法,而你称王,又以民为尊,民即法,两法相异,那天下之人又如何来守相异之法?”百里奇问道,字字句句,似都经过深思熟虑。
“那我法家便去寻那至理之法!”韩非子异常执着。
“你寻的至理之法,是你之法,他寻的至理之法,又是他的,如何融合?”
“求同存异,总会寻到万人共尊的至理之法!”
“那你们好好寻,我等着便是,若你们寻到了,再想想如何去做吧!”百里奇面色一冷,似不愿做太多无谓之争。
“这便是你对天下之民的态度吗?我看你如此年轻,为何就不为天下子民去尽一份力,去寻求太平之道呢?你再看看我,都过了而立之年,偏还如此执着!”韩非子眉头一皱,一脸怒其不争的鄙夷。
“要寻天下太平之道,你寻便是,而我,等着看你去寻的结果,但在此之前,我会以实力镇住天下恶徒,若我不在了,便以你寻到的至理之法镇天下,如何?”百里奇依旧淡然。
“想不到冷公子竟如此霸道!”韩非子似乎意识到自己误会了百里奇话中之意。
“霸道?还谈不上,我还没有霸道的实力。我还是那句话,若你能寻到至理之法,我愿与你详谈。”
在过去了将近一年的时间之后,百里奇终是再与人议起了心中的治世之说,或许是因为见到了这韩非子的赤子丹心。韩非子虽贵为韩国公子,却不见有什么架子,同时还能坚持心中志向,不做半丝妥协,实属难得。
“好了,谈谈结盟之事吧!”百里奇似乎不愿深谈下去,于是话锋一转。
“如何结盟?”韩非子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你设法说服刘太尉,将此事平息下来,我便可答应他,将他的兵马还给他,但他要向我保证,不得再打我黑山主意,而我黑山,依旧做本分的商人。”
“你想得倒挺美,就算我能说服刘太尉,但我父王那关又怎么过?”韩非子甚觉荒诞。
“你知道强秦如今独占了韩之上党郡,对吧?韩国素来积贫积弱,又逢内忧外患之际,若韩王聪明些,便知道应与民为善,他若要擅动,强秦便会夺城。”
韩非子若有所思,若强秦要夺城,这韩军不知可否等到楚魏援兵的到来?
“好,就算如此,那强秦的修灵士们在黑山之战中损失殆尽之事可不好解决,这可是邦交大事,如何善了?”
“你们能解决的,实在不行,推到墨家巨子那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