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偶闻棚前骏马的嘶嘶喘气。
初秋凉意已浓,逼得百里奇不得不摊开玄色披风,完全护住手与脚,唯露出一张与冷月交相辉映的玉脸。或许是因为那张脸太过阴冷,连蚊子都不敢靠近。
百里奇也难得有此机会重新体会游侠天下的那份清寒与寂寞。
“阿良,慢些!”
深夜中突然传出几声略显嘶哑的老者叫唤,将百里奇给吵醒了,不过他知道这只是普通百姓弄出的声响,也懒得爬起来,只是静静地听着。
“爷爷,没事,我可以自己走的。”一稚嫩男孩回道,听他话中夹着急促的喘息声,不是身体不好就是在爬陡坡。
二人的脚步声渐近。
“小心!”老者的叫唤颇显急迫。
接着便是传来一阵细碎滚石滑落之声。
“啪噗!”不知是老者摔倒了,还是男孩摔倒了。
“阿良,没事吧!”
“爷爷,我没事,可是你的腿?”男孩回话之时略带哭腔。
或许是这两人都滑倒了,也或许是只有那护住孙儿的老者滑倒了,但再听二人对话,似乎那老者还受了伤。
“无妨,只是扭到了,过几天就好了。”老者安慰道。
“都怪我,若不是我嚷着要来,爷爷就不会因为帮我摔倒了。”男孩自责之时,他的哭腔也更重了。
“阿良莫要自责,你也是想帮爷爷才来的。”
“可是爷爷,你的手都伤成这样了,现在又伤了脚,以后怎么办呀?”
“……”老者无言以对。
“爷爷,明天我就去讨食,爷爷你待在家中就好了。”男孩似乎极懂事。
“阿良真乖,可是爷爷不能让你去讨食,因为我答应过你爹娘,要好好照顾你的。讨食这样的事,无论如何,你都不可以去做!”老者陡然间提高声量,容不得男孩的半点质疑。
“但是爷爷,你不能再让人打了,昨天我看到你的手,都流脓了。”清贫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这阿良,倒是个细心之人。
“……”
“爷爷,你就让我代你去吧!”
“不可!”老者声色俱厉,再次提高了声量,但他似乎很快就发现自己太过严厉了,便觉后悔,于是声色渐缓,“阿良,爷爷已经对不住你爹娘了,不能再对不住你。”
“爷爷,不是你的错,邻居阿婆说过,爹娘是死于战乱!若不是有战争,爹爹就不用被逼着去打仗,娘也不至于被人欺辱而死,这些都与爷爷无关!”
“阿良……你……你都知道了!”老者对这孙儿的早熟颇觉意外,同时也顿觉心酸,这意味着他的阿良,过早地经历了太多的残酷。
“是爷爷的错,爷爷没能护好你娘!”老者终是忍不住哭出声来。
“爷爷?!”男孩也跟着老者哭了起来。
二人似乎都瘫坐于土路之上。
“阿良,答应爷爷,日后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好吗?”老者勉强止住了抽泣之声。
“爷爷,您放心,阿良会照顾自己的,也会照顾好您。”想来这阿良定会是个孝顺之人。
“得的得的——”
躺于木棚中的百里奇听到了一阵马蹄之声,便不由得缓缓坐了起来,只敢在深更半夜里骑马赶路的人,应该不会是什么好人。
听这马蹄踏地的频率,不难猜出对方人马应超过了双手之数,且又闻马蹄声愈来愈近,便知他们必定会经过此地。
“爷爷,听,马蹄声!”男孩似乎异常兴奋。
“难道真的是平顶山游侠?”老者也甚觉不可思议。
“太好了!爷爷,若是平顶山游侠的话,我们今晚就有吃的了!”
“对,我们来对了。”不知为何,老者竟有些伤感。
“上次王叔就说过,平顶山游侠时常会在夜里给穷苦人家送吃的,就在这条路上。爷爷,我们有吃的了!可能是饼哦!”
“对啊,平顶山灰衣游侠,常来我们这北城送吃的,只是我一直没碰到过,想不到,今日运气这么好,竟让我碰到了,而且,还是带着阿良一起来的。”听老者的语气,似乎异常复杂,有悲亦有喜。百里奇听着,不禁眉头一皱,这老头不会是大喜过望,疯了吧?
马蹄声近了,十数人马进入了老者与男孩的视野当中。
或许是怕秋风太凉,月光便如纱般洒下来,遮盖住漫山草木,也遮盖住了满街破棚中的人。
借着月光,老者咬着牙一瘸一拐地走到了马路之上,等着灰衣游侠的靠近,而那唤作阿良的男孩,也跟在了老者身后。
终是见到了十一二个大汉骑着马迎面而来,老者似略有惊疑,为何这些游侠没有穿着灰衣?
这十一二个大汉见路上突然冒出一老一小两个人影,立时收缰止住了马儿。
若此时有人注意到他们脸上的表情,定会心生疑虑,他们个个瞳孔一收,一脸惊惧,仿若在半夜里撞见了鬼那般,因而迟迟不敢靠近,只是睁大眼睛仔细瞅着二人。
待看清是一普通老头与一小男孩后,这十数人才稍稍安下了心神,幸好不是鲜血淋淋的两具走尸!似乎,他们极怕遇见那东西。
却见那老头“噗通”一声跪了下去,而他那孙儿也自然跟着跪了下去。
“众位平顶山游侠,救苦救难的大英雄,帮帮我吧!”
马上的大汉面面相觑,满脸困惑。
“众位游侠平日里扶贫救弱,声名在外,定然都是大侠大义、慈悲为怀之人,求求众位救救我吧!”老者埋首磕了一个响头。
“说说吧?”马上为首大汉谨慎地问了句。
老者闻言一喜,忙道:“我有一可怜孙儿,他爹死于招兵战乱,而他娘则被匪蔻凌辱而死,只剩下我一个亲爷爷,我俩一直相依为命,苟活于世间。日子虽难,但有我这老骨头为他讨食,还能勉强生存,奈何几日前我为争食被人殴打重伤,自知命不久矣,因而求众位将我孙儿带走,救他一命。我下辈子做牛做马,也定当报答众位的恩情。”
老者再次磕了一个响头,咚咚直响。
“爷爷,我不要走,爷爷,我不要你死!”男孩终是明白他的爷爷为何满有不舍,原来,爷爷今日是要将他送走。
爷孙两人,相拥而哭。
老者虽万般不舍,但今日无论如何都要将孙儿送走,于是再次乞求道:“求求诸位大侠,将我孙儿带走,求求诸位大侠,给他留一条活路,若他单独待在这西城,决然活不过十日,求求诸位了!”
十数大汉互看彼此,终是叹了口气,收回惧色,其中为首者笑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半夜里跳出两个鬼呢?”
“诸位大侠可是答应了?”老者一脸希冀地问道。
“好说!”
“谢谢诸位大侠!”老者如释重负,只是真到了要与孙儿生死别离的时候,又颇觉伤感。
……
百里奇似有分神,韩地素来积贫积弱,他也有所耳闻,但却从未想到竟到如此之甚。七雄之韩,属地最少,又夹在众诸侯国之间,因而极难扩充国土,一直以来,都是受刀兵祸害最多之地。
“如此韩地,可否值得留下来?”百里奇不禁发问,而后他似有所悟,又道,“韩地也有强盛之时,不过得看有无雄主?”
韩地既然能称为七雄之一,自有其初始的强盛,再者,百年前韩昭侯在位时聘法家名士申不害为相,使韩国力大增,得以称雄一方,因而十数年间,诸侯无敢侵者。
“自那之后,韩国便再无建树,而此时竟沦落到这般地步!”百里奇长叹一声之后,继续嘀咕道,“韩非,我希望你成为另一个申不害,否则,若我恢复巅峰之力,韩国,定当首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