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葬了同伴,出了小村继续前行。
赵孟传再也受不了这样的艰险,他永远都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利己主义者。当初自己凑上来要加入文天祥的队伍一起逃亡,那是因为仅靠自己一个人没办法轻易脱离元军的监守。如今到了路上,眼看跟着文天祥这杆大旗不仅无法得到庇护,反而更加危险,马上就有了脱离自去的想法。
不知用了什么花言巧语,他还说动了队伍中保管财务的余元庆等四个人一同脱离,其实在此绝望情境下,意志稍不坚定的人用不了几句话就会动摇。
五个意志薄弱者带着保管的白银不辞而别,只留下文天祥及最后一名坚定的卫士杜浒。二人身无分文,更加陷入了绝境。提心吊胆继续前行,走了数里,文天祥又饥又渴,终于体力不支,连续晕倒数次。在杜浒搀扶下,勉力又行数里,天又黑了下来。
夜中寒冷,没有被褥,却见半山有一土围,内中积满干马粪,粪便虽臭,却被发酵升温,比它处更暖一些。文、杜二人用衣服摊地,就在马粪堆旁边和衣躺卧,艰难的度过了一晚上。
天刚亮不久,忽有大队元军骑兵绕山而来,从土围后经过,马足声、箭筒声十分清晰,二人屏住呼吸,紧贴壁根,唯恐被元军发现。正在紧急之时,起了风雨,元骑才又奔去,在次有惊无险度过一时,但文天祥已是虚弱不堪,实难再走。
天无绝人之路,天色大亮以后,忽遇几个樵夫,如佛从天而降。杜浒迎上前去,请求他们当向导,并用箩筐代轿,抬着文天祥日夜兼程,向着高邮前进。行至高邮城西,天已黎明,岸边无船可渡,又怕再碰上元骑,不得已,央求临近的民家给予暂住,忍饥而卧。
午后,偶遇一渔舟经过,得以渡过彼岸。高邮城四下却正有风声,说是近来出了个假冒文天祥的元军密探,扬州置使李庭芝已有牒文发至高邮,要求加强防备,有自称文天祥的可以当场斩杀勿论。
太有戏剧性了,分明是真的,却活活被当成假冒的。而且即便证明了自己确实是文天祥又能如何,还是有为元军做说客的嫌疑,李庭芝根本就不准备见他,也不想听他当面辩白。
文天祥的委屈无人能诉,高邮已不便进去,扬州更无由可进,沿路当掉了随身物品,雇了船沿城子河东去。
其后,他们行至泰州塘湾,也不敢进城。又从海陵换船东行,辗转来到距通州城六十里的白蒲。其时,仍旧由于李庭芝误信“有以丞相来赚城”之谣言,严令缉拿文天祥。而通州守将杨师亮已接到李庭芝公文,便在沿途设卡。文天祥只得变名“刘洙”,易服东奔,思由通州出海南归。却被哨卡截获,此时文天祥已虚弱不堪,思量着无法得脱,索性坦然承认自己的身份。
杨师亮见到了这泰然自若又正气凛然的“嫌犯”,有些犹疑不决,是否该交出去给李庭芝呢?
恰在同日,收到从西面来的谍报称:“镇江大索文丞相十日,且以三千骑追亡于浒浦。”
这就有点奇怪了,怎么宋元双方都要抓文丞相呢?
杨师亮冷静分析形势,选择相信自己的眼光。遂果断郊迎文天祥入城,设馆于州中,衣服饮食,皆帮助料理妥当。这样,文天祥总算结束了九死一生的逃亡生活。
在通州将息逗留了十余天,文天祥身体得以复原,遂与杨师亮共商复国大计,约定:文天祥南归后率一支船队北上,合力收复失地,可惜这一计划后来无法实现,杨师亮一支孤军最终被迫降元,这又是后话了。
在杨师亮帮助下,文天祥在通州作了出海的充分准备。
三月十七日。杨师亮雇得民船,文天祥告别通州城折向东北方向。本可从通州顺流入海,无奈长江口沙洲和与通州隔江相望的浒浦已在元军控制之下,只得绕道入海。
十九日,舟抵石港东15里之卖鱼湾海口,文天祥一行就从这里扬帆南行了。路上听说张世杰部正驻兵定海(今镇海),便欲前去会合。
又过两三日,扬帆行了三百里海路进抵钱塘,定海的张世杰却早已南去。元军董文炳的水师却进出杭州湾调兵遣将,正欲过江而来。
文天祥一时间又无所依凭,又不知该去哪里寻找复兴大宋的希望了。
……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数十里外的庆元城上还挂着大宋的旗帜呢!
时值三月,两浙皆平,只剩庆元、温州未附。温州尚且不论,因其地理上相对于临安比较僻远,陆路交通很不便捷,一时未能招抚尚能说得通。但庆元近在咫尺,只隔了一个杭州湾,海陆都可迅速抵达,却梗在当中与元军做对。
伯颜三路大军数十万众汇集于临安周边,兵势正盛。绝不能容忍这区区一隅之地螳臂当车,不能容忍小小一城之力敢逆天命。更让伯颜不能容忍的是,小小庆元竟将前去接收城池的万户忽都虎及其数千步骑都一口吞了,吃干抹净、骨头都不吐。
这是近几年来少有的重大折损,仅次于海州的那几场败仗。结果,又有细作探明,驻守庆元的不是别人,正是老对手忠胜军,曾在海州、虞桥打了元军脸的忠胜军!
再一再二不能再三,伯颜又岂能继续让人骑在脖子上拉屎!庆元,已经成了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正在这时候,宋室余孽在温州死灰复燃的消息也已经传至临安,本可以结束南征之役回朝表功的伯颜又被牵绊住了。于是恼火的连下命令,以参政董文炳指挥调度,集合大军十万,分水陆两军齐头并进,准备先破庆元,再去剿灭盘踞温州的残宋实力。
陆路由招讨使唆都为统帅,以步骑五万压向庆元西北方向。水路以董文炳麾下的沿海招讨副使哈喇斛为首,统水师五万,直扑定海。
面对元军的泰山压顶之势,庆元城中的张镝、袁镛、胡隶将何以自处?历经千辛万苦逃出元营,即将叩门庆元城外的文天祥又会是何种计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