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元廷召集了一次大的朝议。
一般来说,这样的朝议并不多,因为皇帝平常更喜欢在自己的寝宫便殿接见那些亲近的臣子。
朝议,说明有大的事情要决定。
这次要议的主要就是一件事,杨村驿的战事。
这一战似乎又要输了,如果仅用察罕和他的几万兵马的话。
所以现在有个两难的选择,要么从北征的大军中抽调十万人南下,要么从江南抽调十万人北上。
十万人,不能再少了,杨村驿的这些地老鼠,真的很难对付啊!
朝议中的争论很严重,皇帝没有制止这种争议,他的心里也很矛盾。但吵来吵去最终也没有吵出一个真正能让所有人认可的结果。
因为征伐漠北的大军和平定江南的兵马都在紧要关头,轻易是动不得的。
首先是北方草原的『乱』事,几乎所有入主中原的王朝都要面临北方蛮族的威胁,大元帝国也是如此,当蒙古人离开草原占据了中原大地,它就渐渐的变成一个中原王朝的样子,反过来又要受到北方的同族侵扰。何况草原一直是蒙古人的根本,对此包括皇帝在内的所有蒙古贵族都有一种特殊的感情。他们可以没有中原,但不能没有草原。甚至有人想过要杀光所有汉人,把全天下的土地都变成牧场,只不过无法实现而已。
这两年,北方的『乱』事就像烧不尽的野草,漠北、西北、东北都无法省心。
漠北方面,蒙哥汗之子昔里吉正在肆虐,劫持了忽必烈第四子北平王那木罕和丞相安童,并大掠乞儿吉思五部,杀谦州屯守万户怕八儿,东犯和林,掠走了先朝成吉思汗大帐。
西北方面,海都仍占领蒙古草原西部及乞儿吉思的大部,遮断了忽必烈与西方诸汗国的交通,构成西北方面的强大威胁。忽必烈不得不在和林、哈刺火州一线,派出大量军兵驻守。
东北方面,又有强大的蒙古宗王乃颜拥兵自重。乃颜是成吉思汗幼弟斡赤斤后裔、有名的塔察儿国王之孙。在成吉思汗分封的东部诸王中,斡赤斤继承了母亲诃额伦的财产。在左手诸王中,土地、人民,以二十分计之,乃颜独得其九,其余忙兀、兀鲁、札刺儿、弘吉刺、亦乞烈思五投下共得十一。就在帝国以以重兵防御西、北方向的海都和昔里吉的时候,乃颜见有机可乘,自恃军队众多,封土广大,谋起兵响应海都,对忽必烈进行东西夹击。不久前,辽东道宣慰使向朝廷呈送了密报,称乃颜“有异志,必反”,这一面的局势也已箭在弦上了。
帝国的北征大军虽有三四十万之多,但要分布在广袤的草原上,面临几个方向的叛军,人数并不充裕。但如果没有直沽的意外,北方草原还是可以慢慢平定的。经过几年的远征,漠北、漠南的战事好不容易有了起『色』,伯颜、土土哈部在鄂尔浑河上大破昔里吉军,收复了和林。汉军都元帅阔阔带、李庭北逐撒里蛮,大将阿尤、重臣相威西戍别失八里。三面叛军眼见就可以打破一面,正需再加一把劲的时候。如若再要防备将反未反的乃颜,兵力就更不敷使用,或许还得增兵,想要抽出十万人来,谈何容易呢?
那么再把眼光放到南方,南方伐宋的军队也不过三四十万,其中还有一大半的新附军。当年丞相伯颜北征,抽走了大部分精锐,使得早就要亡国的残宋撑了几年竟还吊着一口气,甚至能时不时发起几次反攻,造成不小的麻烦。如今东南沿海的反抗军此起彼伏,打着宋军旗号的民间义勇死灰复燃,还有江淮、山东的红巾遮断道路,南征军早就捉襟见肘,若再抽十万人出来,各种反抗力量必然趁虚而入、势力大张,那简直就等于是放弃了江南!
就皇帝与大部分蒙古贵族们本意而言,北方的草原地位更重。但江南是整个帝国的财赋重心,江南一失,中原就要动摇,甚至整个大元帝国都有崩盘的风险。
动漠北还是动江南?
就好比问一个疯狂的赌徒,下一局押左手还是押右手?
不管右手还是左手,都是十指连心,都是肉呀!
南北都不可舍,但大都更应该救,那是帝国的心脏与中枢。杨村驿正是『插』在帝国胸口的一枚钉子,为了拔掉这颗钉子,皇帝或许还真不得不冒着折损一条手足的风险。
……
大都城东北的坊巷之间,有成片的深宅大院,许多达官贵人都居住于此。
其中的一处朱门大宅,门楣上挂着“张府”,这是大元朝中书右丞张惠的府第。
“老爷,散朝回来了!”
“嗯!”
一乘八人抬的大轿从外头进门,这一家的主人张惠刚从宫中朝议回来,下轿踏入中庭。
一名身材瘦长的中年人迎了上来,嘘寒问暖,此人是张惠的管家兼师爷朱珍时,最受张惠的亲信,一路跟着他走进内院而不需避嫌。
“老爷可还是忧心直沽的战事?”
这些天张惠一直愁眉不展,主要为杨村驿的这个大麻烦。实际上满朝大小官员都在为这事而奔忙,左丞相阿合马正焦头烂额,张惠作为阿合马的左膀右臂,也同样感受到了很大的压力。
“今日朝议,要决定从漠北或江南抽调大军十万进剿直沽,此事难定呐!”
“南北都事关国本,就不能从别处调兵了吗?”
“不是不想,是不能啊!几场大战,中书省的卫戍军已经损失了五六万,武卫军都快打光了,再下去就要打到陛下的质子军甚至薛怯军了,那是断不可行的!”
“那从中书省或者辽东新签一些兵马可行么?比如再调些高丽军、女真军?”
“不可,国人尚且不行,下军更不济事,仆从军战力低下,只恐又劳师糜饷、徒劳无功呐!”
如果征调大军,想必阿合马还是要做督运粮草的活儿,大都可是耗不起第二次了。
“卑职以为,不如试着招降杨村驿。”
“招降?”
“对,或者说和谈!”
“唔……”
这个建议乍一听很有些荒谬,但看朱珍时却是认真的,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议和……议和……
张惠沉『吟』着,思索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