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兴围城第三日。
李恒吸取了广恩门的教训,十几座城门都用石块封死,这一招比较狠,既堵住了城防的薄弱之处,同时也绝了城内士卒畏敌出逃的路。
张镝也因前一日的重大伤亡而不得不调整策略,像南门这样不计成本的强攻显然是不可取的。
凌晨,打了一天仗的隆兴城内外都渐渐静了下来,城头的守兵倚着墙,疲惫的席地坐卧,睡梦中都不忘捏紧了兵器。
围城的宋军营地里也静悄悄的,只有列队来回走动的巡逻兵发出几声指令。
砰砰砰……
几声清脆的铳响,打破了这战场上难得的平静。
“铳响!”
张镝合衣而眠,睡得并不沉,听到声音嗖的一下从床上坐起,招呼身边的亲卫。
很快,陈复和邵靳等人匆匆赶到张镝的寝帐,他们也被这几声突兀的铳响惊醒了。
火铳的声音并不奇怪,奇怪的是它发出的地方不是在城外,而是在城内。全军几个火铳旅都集中在中营,别的地方不可能还会有火铳的响声。
“莫非是左卫第一旅火器营遗落的火铳被虏兵拿去用了?”在大多数人的意识中,白天攻城没有回来的同袍们肯定是阵亡在瓮城中了,这几声铳响不可能是他们死去的魂灵发出,那就只能是敌人用了他们的火器。
“不可能,鞑子的火铳兵极为罕见,且都在中书省的卫戍军队中,西夏奴李恒一直在南方,从未听说训练过火器,让未经训练的士兵『操』作火铳还不如烧火棍好使。”那一次直沽突袭,元军的火器工场和铳炮积累全都毁于一旦,还被掳走了集全国之力搜罗来的七千名工匠。加上元廷中鼓吹火器的主要大臣阿合马也已经死了,元廷的火器进展遂一蹶不振,就连中书省的武卫军和以技术闻名的阿速军也没有几杆火铳,更别说远在江西的李恒了。所以张镝马上就否定了是元军在使用火铳的可能。
砰砰砰砰……
像是在印证张镝的话,隆兴城东的方向又接连发出几声铳响,听着规模并不是很大,但却有齐『射』的感觉,若非训练有素的中兴军火器营,不可能还有什么人能打出这样的排铳。
“那定是左卫第一旅的弟兄们打进城里还在抵抗!”陈复兴奋的提出了自己的假设。
这似乎是唯一合理的假设。
下去检查完军情的蒋武等人回来报告,全军各个火器营都没有在此时用过铳炮,那么情况更了然,声音就是在城内。
至少可以证明城内还有中兴军的同袍们在战斗,其中还有一部分火铳兵。
……
隆兴城,东湖,百花洲。
祝英芝从元军南营突围至此,拆除了连接陆地的栈桥,在三座小岛上坐地坚守。
“数数还有几个喘气儿的?”
“一、二、三、四……”
“启禀旅帅,侍卫亲军左卫第一旅第一营现有战兵八十二人!”
“启禀旅帅,侍卫亲军左卫第一旅火器营现有战兵六十九人!”
“禁军第八指挥第二营现有战兵二十一人!”
“禁军十一指挥……”
实际上,百花洲上这些残存的兵马来自好几支部队,最主要的是侍卫亲军左卫第一旅的三个营,也就是祝英芝的本部。另外还有南面几个师(指挥)的后继人马,当时一部分冲的比较快的突入瓮城混战,随着左卫第一旅杀了进来。还有最特殊的一部分是临阵投诚的元军前营总把诸葛仕的人马,上岛的也有八九十人。
七七八八加起来,还能作战的士卒尚有三百二十余人,这里面祝英芝的军职最高,是不容置疑的领导,下面还有几个营将级别的军官,再就是诸葛仕这样的外军首领。祝英芝抓紧时间拢了拢,按照中兴军的既有定规分派队伍,迅速明确上下秩序,分头坚守三个小岛。
百花洲的三个小岛分布在湖面的南北中三个方位,互相以栈道相连,南北两岛距离岸边足有百余丈,可望不可即,中间的小岛则刚好靠近西侧的一处突出部,离岸只有四五十丈,所以也就成了元军进攻的重点。
元军至少发动了十几次进攻,但由于宽阔的湖面阻碍,一直徒劳无功。
元军镇抚孔遵被李恒严令,必须在一天之内打下东湖百花洲,消灭这股窜入城中的漏网之鱼。
“天亮前拿不下东湖提头来见!”
孔遵是李恒的心腹爱将,所谓提头来见当然是说说,要不然瓮城里漏进那么多人,就防守不力之罪,早就可以将他斩首了。
且不说上面的严令,孔遵作为副都元帅手下最得力的将领,竟连着几百号残兵都干不掉,岂不是奇耻大辱。
以不拿下东湖誓不罢休的架势,这小小的内湖周边已经团团围了四五千人。哪怕到了夜里,孔遵还在连轴转的准备进攻,扎好百余副木筏,于凌晨时分向百花洲再次发动了突袭。
祝英芝亲自镇守离岸最近最危险的中心主岛,元军的木筏主要也是往这个方向而来。
警惕的哨兵很快觉察到了水面上的异动,吹响了哨子。
元军的偷袭干脆变成了明攻,上百架木筏装载了千余士兵布满了三座小岛周围的湖面。
飞蝗一般的箭矢嗖嗖的往岛上激『射』,岛上的守兵却隐蔽不动,因为祝英芝手下远程兵器太少了,三百多人只有三四十张弓弩,箭矢也消耗的差不多了,没办法只能等着敌人上岛近身肉搏。
主岛西边,面向湖畔的方向是敌人最为密集之处,几十个筏子扎堆往岛屿划来,黑夜里都能看出筏子上隐隐绰绰的人头攒动。
“妈拉个巴子!干他娘的!”火器营营将苏振吉骂了一句,他手下还有几十个铳兵,但在紧张的突围过程中大部分人都丢了器械,或者少了火铳,或者少了铳架,或者少了弹『药』包,又或者少了通条、引线,归拢起来拼拼凑凑只有十五杆可用的火铳和一百多发定装火『药』,弹丸倒是还有很多,但火铳和火『药』严重不足。祝英芝将这仅有的一点火器当做杀手锏,不到紧要关头不用。
而现在这密密麻麻涌上来的敌人正是时候了,祝英芝用力吹了一声哨,五杆火铳立即点火发『射』,轰然巨响中,炽热的铅丸带着巨大的冲击力往最密集的人群迸『射』而去。
敌人离的很近,只有十几尺,人头扎得又紧,铳弹翻滚着穿透血肉,甚至可以连续杀伤好几个人。
黑夜里一片惊慌的嘶喊,划着木筏的元兵『乱』了手脚,团团转着互相碰撞,扑通扑通不断有落水者。
『乱』糟糟的筏子刚一接岸,埋伏着的中兴军枪兵立刻用长枪一顿猛刺,又是鬼哭狼嚎的惨叫和扑通扑通的落水声。
前面一团混『乱』的同时,后面的筏子在军官的严厉监督下继续往前。
而后岛上又响起砰砰砰的几声铳响,接着是同样的惨叫声和落水声……
这几声关键时刻的火铳响大大振奋了士气,元军则瞬间胆落,哪怕有三倍的兵力优势还是被打的落花流水。
这几声铳响更重要意义还在于向城外的大军发送了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有英勇的同袍已经深深的扎进敌人的心腹当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