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元的大皇帝忽必烈治下这个庞大的帝国从来都不是铁板一块,实则更像是一个松散的联盟,尤其当帝国的首都从和林迁到上都再到大都,一步步南迁之后,西面和北面的土地对于皇帝而言太遥远了,各据一方的宗王门们只保留着对中央表面上的服从。尤其到忽必烈与阿里不哥争夺汗位,黄金家族内部持续了长达四年的战争,内部矛盾变得白热化,导致宗王门连表面的顺从都不再维持,开始公然的反叛大汗。帝国边疆的钦察汗国、察合台汗国、窝阔台汗国、伊利汗国都已经实质上脱离了控制。察合台汗国的笃哇和窝阔台汗国的海都甚至联合起来攻打忽必烈的中央帝国,毫不掩饰他们欲取而代之的野心。
在帝国的东北方,同样有一位野心勃勃的蒙古宗王,那便是我们前文说到的东道诸王之首乃颜。
乃颜是成吉思汗最小的弟弟斡赤斤之后,按照蒙古人的习俗,家中最小的儿子可以继承最多的财产。斡赤斤所获得的封地从东北呼伦贝尔往南到西拉木伦河,包括大兴安岭的广大地区,占到东道诸王所有封地的一半,到了乃颜的祖父塔察儿这一辈,因为拥立忽必烈,并在忽必烈和阿里不哥的汗位之争中战功卓著,从而受到忽必烈的优待,忽必烈凡召宗王议事,必定有塔察儿的参与,塔察儿所属部众也在元朝军队中数量众多,深受忽必烈倚重。经过几代人数十年的经营,到了乃颜统治时期,实力更加膨胀,领地扩张到大兴安岭以东的嫩江之滨,绰尔河、洮儿河、辽河以东的广大地域。
既然忽必烈可以凭借兵强马壮,凭借着汉人的支持,可以不遵从蒙古人的习俗、也不经过忽里台大会就夺取汗位,那么其他人为什么不可以?
海都为什么不可以,昔里吉为什么不可以,还有他乃颜又为什么不可以?
只要有足够的实力。
西北的海都已经叛乱了多年,并且一直派人与草原上的其余诸王暗中联络,前两年更与漠北的昔里吉掀起了莫大的声势,但东北的诸王一直未曾有所响应。这其中大约有两个原因,一是辽东的地方距离帝国的中枢太近了,二是在乃颜之前的几任斡赤斤兀鲁思大汗都太过谨慎了。乃颜的祖父塔察儿死后,将汗位传给其堂兄阿术鲁,阿术鲁是乃颜的伯爷爷,后来又将汗位传回给塔察儿的嫡孙、自己的侄孙乃颜。
比起前两任爷爷辈的大汗,二十五岁的乃颜很年轻,甚至是太年轻了。
年轻总是有好处的,年轻也容易去冒险。
距离辽东万里之遥的地方,另一位如此年轻而又掌握着大权的年轻人,大宋吴王张镝,正运筹帷幄,试图用所有可用的办法让这个与自己差不多年龄的蒙古人配合自己发动一场大冒险行动。
n,乃颜的大帐设于西辽河上游一处水草丰美之处。
这一天,大帐外来了几位远道而来的客人。
“马越,我的朋友,这次肯定又带了什么好东西吧!”听到手下人汇报,乃颜亲自骑马来到河口迎接客人。
“尊贵的辽东地方的王、斡赤斤兀鲁思的大汗,乃颜阁下,您卑微的朋友马越向您问安!”
来的人当中,领头的是一个汉人,名为马越,不过也是胡服装扮,随从人员有十几个,蒙古人、汉人都有。身后的十几辆大马车,车辙印很深,明显是装满了沉重的货物。
马越见到乃颜,恭恭敬敬的向这位极有权势的年轻宗王行礼。
“哈哈,马越,你总是这样客气,我们是朋友,无需这么多礼节,快请到本汗的帐中饮几杯马奶酒吧!”
“多谢大汗美意,马越却之不恭啊!这次在下也正好带了一些劲道的宋酒,不妨与大汗痛饮几杯!”
“好,好!快搬上来!”
看得出乃颜与这位汉人马越有着不错的交情,相处十分随性。尤其听说有宋国来的烈酒,眼睛里都放光,急忙令人取来。
大帐正中,火炉烧的通红,大块的羊肉咕咚咕咚的冒着热气。
一坛十斤装的宋酒被马越的从人搬进帐中,起开封泥,浓郁的酒香立刻就弥漫到了四周。
乃颜贪婪的深吸一口气,抱起坛子猛灌了一口,入口浓冽无比,从嘴唇到喉咙直至肚腹都是火辣辣,周身很快就涌上一股热流,乃颜极为享受这样的感觉。
这就是宋酒的特色,浓烈、醇香。
马越是个商人,但又不是普通的商人,可以说是个神通广大的人物。从大都到东京府辽阳,沿途的官府和水陆道口都有他的关系,他甚至还随身带着一块大元皇帝御赐的东青牌,相当于特许通行证,用此令牌,天下的山河驿站几乎都能畅行无阻。
此人更神奇的地方在于他总能弄到大量草原上紧俏的宋货,比如乃颜第二嗜好的白糖和第一嗜好的宋酒。
听说像这样的宋酒在宋国算不上太流行,那里的人们更喜欢含蓄一些的黄酒。但草原上的人却恰恰最适应这种直接、浓厚、的烈酒,尤其在北方冷酷的寒冬,简直是无酒不能活,一碗烈酒乃是不二的选择。
马越是从南方从海路北进,溯辽河到了东京府地方,又换成马车,水陆并用走了两三个月才到乃颜的驻地。正常情况下,都是用宋货交换蒙古人的牛羊和辽东地方的特产,当然也有被大元朝廷禁止外流的马匹,而且数量一直在增长,这在双方都是心照不宣的事情。
不管宋元是否议和,像乃颜这样的地方宗王从来不会管自己与外人的交易是否会给大元帝国带来损害,他们只关心自己能否得到好处,能否得到自己需要的东西。
这个在辽东混的如鱼得水的商人马越还有一个身份,中情部丙字号分司的二号特情。同一个分司中的特情编号越靠前则说明此人的地位越高,马越的编号是二号,足以看出他的重要性。
借由中情部在元廷内部的暗线关系,马越花了大价钱贿赂朝中的右丞张惠,获得了特许的东青牌,又不吝金银沿途打点,与各路牛鬼蛇神达成了“合作”,得以畅通无阻的深入辽东腹地做生意。
中兴商社生产的盐铁糖酒丝茶等商品都是北方的硬通之物,尤其以白糖、烧酒为大宗。
白糖为例,张镝治下的闽粤、流求、吕宋等地都适合种植甘蔗,在学习了西域回回商人的糖霜熬制办法后,商社的熬糖工人又不断摸索改进了黄泥水淋糖法,晶莹剔透的白糖、冰糖产量迅速增长,很大程度上取代了原有的以蜂蜜为主的奢侈甜食。食糖生产销售都被中兴商社垄断,价格可不便宜,一担成本在百文到两贯之间,售价却可达二十多贯,卖到北方还至少要翻翻,几乎一担糖可以换一匹马,堪称暴利。
至于烧酒,也是从回回客商那里学习改良了蒸馏法,原本只是惠民药局研究用来提纯酒精以资药用之物,没想到军中的蒙古士兵闻到了这特别的酒香就欲罢不能。近两年从俘虏中教化的蒙古兵已经不在少数,军医官备来治疗跌打损伤的酒壶常被他们偷去。商社由此启发,试着将烧酒运到北方,果然大卖,并因此而交好了众多的蒙古部落,很多事只要几坛子烧酒就能解决了。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