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的白天,简直像一年那么长。各派人马从早晨交战到傍晚,连象征丰收幸福的宫家晚宴都吃出沙场点兵的氛围。食物固然精美,气氛固然高雅,可是众人吃进肚子里的,恐怕都是某某的脑髓、好运或者未来,一点也没有欢乐轻松的意思。用完晚宴,战斗还没结束,大小阎王召集议事,继续繁忙景象。
赤司征十郎从父亲房间最后一个走出来。赤司家族刚刚和自己的派系人马开完碰头会,原本只是讨论对亲王和小公子的支持问题,最后却变成了怎么遏制御首山家族的争论。面对猛虎家族的全员出击,有人恐惧,有人不甘,有人怯战,御首山倒成了观察附庸家族的一块试金石。因为分歧甚大,最终也没形成统一意见,征臣只得让大家先回去,把儿子留下来,梳理头绪。
“如今的情势,无论龟抟家是否真的是故意去激怒他们,都阻挡不了御首山家的脚步了。”赤司征十郎对父亲说道。
征臣略一点头:“俊敏这条成精的老狼,不是不想出击,只是在等待时机而已。”
“我们恐怕没有选择,必须下场了。”征十郎一边思量着,一边说道,“龟抟家并不真正具备正面迎击的能力,加津子夫人再强,也无法真正走到台前来。看龟抟家主今天的表现,还是扶不起来。”
“因为御首山秀景只有一个。”征臣冷静道,“正德这个人,完全回归的可能性不大,这点我很肯定。源之助还年少。御首山第一个下手对象,肯定是龟抟家阵营里的,但我想,御首山秀景正面硬扛加津子夫人的局面已经形成了。”
征十郎略有些意外,父亲居然主动谈起了秀景,不过这也是可以想见的,夫人圈子今天下午的动向他们已经知道了。他晓得秀景的脾气,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定决绝果断。
“那么你现在准备好了吗?”征臣锐利异常的目光逼向儿子。
征十郎慢慢地抬起眼睛,坚定道:“为了赤司家族和国家的利益,我责无旁贷。御首山秀景,会是我一生值得尊敬的对手。”
征臣盯了儿子几秒钟,说道:“加津子夫人已经对我有所暗示了,请我考虑贵代美或者寿枝两位中的一个。”
征十郎毫不犹豫地答道:“请恕我直言,父亲大人,那是不可能的。赤司和御首山之间的恩怨,不影响我和阿秀之间的感情。”
“你确定要和命运对抗到底吗?”
“人总要有些坚持的东西,才不会被命运看轻,也不会被命运摆布。阿秀能做到孤身纵横大洋去对抗吉祥天命格,我没有理由就此问题而退却。”
征臣很久没说话,父子两人面对面坐着,耳边只有秋风扫过窗棂发出的沙沙声。
“但愿有一天你不会因此而后悔。”这是征臣最后的话,“你去休息吧。”
“是,父亲。”
征十郎从父亲的房间出来,穿过院子,走回到东厢房。
秋夜清冷,白月光投射在别馆古朴典雅的轮廓上,有种说不出的萧瑟和寂寥。他触景生情,心中涌起万千暗流。目光从广寒月宫转回到人间那幽暗模糊的长廊,每走一步,心中的强烈思念都会倾斜而溢出,流淌满地,无休无止。
阿秀呵,阿秀……
三上秘书把最新的工作汇报放在平板电脑上送过来,他却意兴阑珊,随手浏览了下题目就撂在茶几上了。他让三上秘书再去添一壶茶,自己到壁炉旁拨了拨炭火。别馆在山谷,夜深风凉,宫家特地给各位名家就寝的院落加了炭火。他望着那不断溅起的火星,出神了许久,直到三上秘书转还。
许是天冷,怕茶凉了,从门内能影影绰绰地看到三上秘书跪坐在门外,敲门声听起来有点急。他本想吩咐三上秘书直接进来,但是现在这个心情懒得说话,索性自己站起来走过去。
刚拉开门,猝不及防下,跪坐在门外的人影猛扑过来抱住他的腰,力量之大加上毫无防备,他踉跄着倒退了三四步,直到仰面朝天栽到被褥上。
“你!”他又惊又怒,使劲去推这个冒失鬼,却怎么也推不动。屋里只有壁炉散发着跳跃不定的火光,他被这人抱得死死的,连试图抬头看清是谁都动弹不得。
突然,一阵幽香从这人的头上传来。他的心瞬间就剧烈跳动起来。他不顾一切地去摸那人的脑袋,满头浓密的秀发是多么得令人怀念……
“阿秀,阿秀!”他低声急切唤着那个魂牵梦萦的名字:“是你吗?!回答我!”
那人慢慢地抬起脸来,在火苗的映照下显示出奇异的美丽,好像是不属于这人间的生灵,是她。阿秀的眼睛里闪烁着晶晶亮的水光,表情既执着又生动,带着亿外光年的星尘,痴痴地望着他。
“你怎么啦?阿秀?”他觉得今晚的阿秀异样得惹人怜爱,他伸出手捧住她的脸,冰凉滑腻,带着一丝秋叶和泥土的气味。她连嘴唇都在颤抖,想说什么又说不出的模样,让他心疼得无以复加。
“一定要见你啊,阿征,想见你。”阿秀像魔怔了一样喃喃道,她的目光好像透过了银河星云穿入了他的灵魂,“想你……”她吞掉最后一个音节,靠上来吻住了他。他只觉得浑身的血液一下子沸腾了起来,那一点残存的理智被火热的激情燃烧殆尽。
他们紧紧地搂抱着彼此,疯狂地接吻。他反手一把关上了拉门,摸索着上了锁,然后夹着她朝壁炉那边推去。她几下就扯开了他的腰带。他猛地把她放倒在壁炉前的被褥上……
唯有炭火依旧噼里啪啦爆着火星,夹杂着急促的喘息声……
夜空中的星星悄然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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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上秘书刚走出配餐室,被一阵寒风又逼了回去,他找了个茶套,仔细地把茶壶罩起来,然后才放心地朝少爷的寝室走去。少爷今天心情不佳,他大体上也猜到和那位御首山大小姐有关系,天地良心,对剑桥发生的一切他可是什么都不清楚,就算明白也得装糊涂。要论起来,真的也只有那位大小姐配得上少爷了,关键是少爷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有了正常人的气息。他还挺高兴看到食人间烟火的少爷的。
他转过回廊,眼见再跨过那块白色原石就到了少爷寝室近前。突然,左手边山墙处传来石子泥土滑落的声音。
“有人?!”三上警惕地停下脚步,进入戒备状态。宫家别馆的安全级别很高,但是也不能掉以轻心。战前赤司家主,征臣的祖父就曾经在别馆遭遇过刺杀。现阶段水面下暗流涌动,不得不防。
山墙外就是一座小山丘,身手矫健的人,踏着延伸过来的松树枝杈,稍微一跃就能进到院子里来。林子很密。恍惚中有个人影在顺着山坡往下滑。
“谁?!”三上秘书低声喝道,紧紧地盯着来人的动向。
那人连滚带爬地朝院子出溜下来,快到近前了,气喘吁吁道:“三上秘书,是我啊,里美,快,快!”
三上大吃一惊。他把茶壶放在一边,去帮里美秘书从墙头上翻下来。只见她穿了件素色普段著,也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满头大汗,浑身泥土,眼镜斜挂在脸上,大口喘着粗气。
“有人追你吗?”三上秘书警觉地向山坡上张望。
里美秘书摇摇头,艰难地说道:“我,我追着小姐,过来的。快,有大事!”
三上秘书把她搀回了配餐室,给了她一杯水,让她先缓口气。他真怕里美秘书一口气上不来被自己噎死。后者咕咚咚灌下去,待了一会儿,脸色终于缓和下来。
“我们家小姐是不是在赤司少爷那里?”她第一句话差点没把三上秘书吓死。
“你是指现在?!”三上秘书错愕道。“你不是追着秀景小姐过来的吗?”
“很可能是的,”里美秘书皱着眉头,“我哪有小姐跑得快,她比我熟悉地形,而且……”她想说秀景小姐简直像私奔一样往赤司寝院亡命奔跑,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发生了什么事?”三上秘书的嗅觉非常灵敏。宫家别馆戒备森严,各院来往受限,秀景小姐深夜奔来,一定是发生了不寻常的大事。
里美秘书从怀里掏出了自己的隐形眼镜盒:“小姐让我赶快通知两位家主,这里面有很重要的消息,关于宫家……”
两人盯着桌上的小盒子,沉默了几秒钟,好像那是什么□□似的。三上和里美都不是傻子,做到御曹司私家秘书的人,第六感都相当强大。虽然不知道这里面里有什么,但想必是绝顶机密的东西,正值风云变化之际,这个玩意儿简直是星战武器的发射键。
“你们家主大人知道了吗?”三上留了个心眼儿。
“我设法通知西园寺管家了,但是他没有回复。”里美摇摇头,好像早就知道他这么问,“我见到小姐的时候,她让我把它交给你们家主大人,如果我们家联系不上。”
三上一把抓起隐形眼镜盒,站起身来:“跟我来。”
到了征臣的卧房,意外地是也没有人,征臣和三上老管家都不在。
不妙啊,三上挠着头。家主大人们怎么在这个节骨眼都失踪了?!
“要不去禀报赤司少爷?”里美建议道。
三上秘书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拜托你用脑子想想,如果秀景小姐是在紧急情况下跑来少爷这里的,那十有八九……”他没好意思说下去。
里美秘书脸略微红了一下,没再说什么。
“我们要不去偏房候着吧。”三上说,“你对地形不熟悉,现在回去太惹眼。加上家主们和大管家们都不在,最好还是在这里等着。”
于是两人去了赤司房间西侧的厢房,里美进去后想了想,还是把点灯关了:“你别误会,”她向三上秘书解释道,“我总觉得必须谨慎点。”
三上点点头,就着月光低声道:“你从哪里遇到你们小姐的,怎么回事?”
原来里美秘书本来是跟着秀景还有源之助,去送来访的小林氏一家离开,送到中门花廊,有个宫家女佣过来问好,说是亲王王妃请秀景小姐过去说会儿话,秀景思量了一下,让源之助先回去,里美跟着她到亲王院落的客房去候着。
结果进了宫家那庞大的院落,三拐两拐,里美竟然迷了路,跟丢了。急得她热锅上蚂蚁一般,偏巧这时候也见不到半个人影。她只能绕着山墙打转,不知转了多久,竟然看见小姐翻墙出了院子,往山坡上跑。她赶快抄近路去追,好不容易追上了,小姐的表情非常古怪,一把塞给她一个小小的手机存储卡,让她以最快的速度回去交给俊敏家主。然后自己往赤司家族的院落跑去。
里美慌忙回到御首山寝院,结果俊敏、正德和西园寺父子都不在,连源之助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她只好按照秀景的吩咐,沿着山路赶到赤司家来。
三上秘书皱着眉头,边听边给叔父发着暗号,但是依然没有获得回复。他不放心地确认着:“你确定没人察觉到你的行踪吗?”
里美不安道:“我不知道,安保应该没发现我,但是其他人我真的不确定。”
“这是要出大事啊。”三上秘书嘀咕着,“亲王那里出事了……”
两人不知对坐了多久,期间分别给自己的大管家们联系了数次,都杳无音信,只好干巴巴地熬着。实在熬不下去的时候,就悄声说两句闲话。
万籁寂静中,忽然一道人影如同黄鼠狼般快速地掠过了厢房的房门,疑似前往赤司征十郎房间的方向。里美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三上腾地站起身来,顺手抄起炭火钩,让里美待在房间里,自己悄悄跟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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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时在蝉叶的禅房内,御首山和赤司两家的家主,也在脸对脸坐着。要是没有蝉叶笑嘻嘻地照拂,房间里早就滴水成冰了。
蝉叶是德高望重的名师,每年秋祭大典都会列席。因为他的特殊地位,宫家特别准备了独立的禅院供他休息。这倒给了他方便,可以把两个家主,加上正德,三人凑在一起。也就是大和尚他吧,这世上谁还能担得了这差事?!
当下,三位阎王鼻观眼眼观心,空气好像都结成块儿了。蝉叶不疾不徐地烧着茶,氤氲的热气在桌上缭绕,给在座的诸位添上了“祥云”。
这两家之所以能坐在一张桌子边上,实在是因为不出面谈谈尺度,就要到了彻底翻脸的地步了。今天龟抟家跳出来一闹腾,反倒把两家都惹毛了,下面小鬼掐架本来就在失控边缘,乌龟又混不吝地乱撞一气儿,直接把御首山和赤司拖下了水。谁都恨龟抟,可是谁都明白这一步无法避免。所以阎王们不得不坐下来,给对方讲一下底线,亮亮底牌,免得破坏了平衡。
除了这个,两个熊孩子搞得那一套更让家主们火大。他们拼命踩刹车,也阻止不了这段孽缘碰撞出的火花。自家的白菜被拱了,虽说对方不是猪,严格说起来绝对不差,可是顺宁皇后的教训摆在那里,双方心里都无数个不服气,到现在还认为是对方有错在先,谁的不是六百年了还没辩出个一二三呢,眼看历史重演,气不死才怪。
然而,两家又心照不宣地有种默契。表面上打得四处开花,私下里倒是都挺冷静的,尤其讨厌煽风点火的龟抟。这种“我们怎么打是我们的事,你要来插一杠子就是多管闲事”的傲娇心态,微妙程度很难被外人所探知。所以蝉叶大和尚这与世无争的方外之人,反而是最佳调解人。
他把煎好的茶叶亲自给阎王们奉上,自己到了蒲团上入定去了。
两家的管家,一方是老三上,一方是西园寺父子,在耳房候着,也是大眼瞪小眼,相对无趣。他们可不是三上秘书和里美秘书,跟的小主子情投意合,所以还能一团和气地聊聊天。话不投机半句多,判官府和阎王殿是一样的。
征臣对着俊敏,其实还好,唯一让他不爽地是正德这家伙的存在,其实后者也一样。他们打小儿就两看相厌,绝对冤家。如今都步入中年了,也是王不见王好多年了,还是没法消除对彼此的厌恶。
征臣讨厌的是正德那副花花公子的做派,这就不必多说了。正德讨厌的是征臣那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作风。他和藤崎诗织原来是中学的学长和学妹关系,诗织是别人的女神,唯独不是他的那杯茶,其实两人私交倒还不错,诗织颇能看到正德的优点。后来在中学毕业舞会上,万年不到场的征臣出现了,然后就是陈词滥调的一见钟情。正德死活想不明白,学妹怎么能看上这个扑克脸老气横秋,满口仁义道德的家伙,虽说单论征臣的长相还挺不错的。更让人跌破眼镜的是,诗织竟然不惜与父亲决裂,嫁给了征臣。
后来诗织急病去世,他曾经为征臣感到惋惜,没想到这家伙竟然和没事人似的该干嘛干嘛,一点都看不出来悲痛欲绝的样子,反而愈发重点培养虐待儿子。他听了征臣给儿子制定的培养计划,都替那孩子绝望。这种四六不通的父亲,有什么资格嘲笑自己私生子一堆呢?起码他自己的孩子们,都能或多或少感受他的父爱。
我家秀景看上你儿子,难道不是你们赤司家族的荣幸吗?!正德想得火大,看着征臣的目光不由得带了几分厉色。
征臣想得却是,别看正德这混蛋流连花丛,以吃喝享乐为人生首要任务;做事却毫不含糊,十几年间把家族海外军火市场提升了四成,不得不佩服。但正因为如此,他御首山正德的女儿谁敢要?!光是吉祥天命格就够头疼了,还把家族心狠手辣学了个精华加强版,这就好比当年的顺宁皇后——御首山羽那转世投胎,赤司征十郎眼见着就是下个赤司弥童。尽管他天性理智,到了自己儿子这里,终归是父子天性,舐犊情深,再多冷静也无济于事,必须为阿征打算。
这俩爹满脑子都是自己孩子利益优先,蝉叶看在眼里,忍俊不禁在心里。这世上没有绝对理智的父母,御曹司也不例外。可是缘分这东西,越是想要,越是得不到;越是不想要,越是倒找门上来,甩都甩不掉。这两家子,反而比儿女还执迷不悟,还不如小辈活得潇洒。
蝉叶见茶水下得很快,准备再备上一壶,这帮人常年劳心劳力,都是打熬得住的练家子。看情势,怕是要在他这里耗上一晚上呢。
然而蝉叶大师也有失算的时候。
阎王们刚把牌摊开,打了没几圈。判官们一窝蜂地来告状了。三个管家都跪坐在下首,一副大事临头的样子。
老三上和老西园寺,终于看到了三上秘书和里美秘书发来的消息,紧接着,又同时收到了宫家内线的密报,也顾不得家主的禁令,标着膀子进来禀报。
家主们大惊。
乱!乱套了。秀景从亲王宫跑到征十郎那里,亲王晕了,龟抟家里闹起来了,赤司寝院进了贼,最关键的那个物件偏偏留在三上和里美那里——三更天的别馆,比白天还热闹。
现场气氛立刻肃杀起来。三个人毫不客气地对视了一眼,狠绝乍现。
蝉叶毫不畏惧杀气,踏前一步,诵了句佛号,劝道:“顺其自然,顺势而为,顺水推舟。”
众人向蝉叶行礼作别,来到后院一处竹林。
俊敏命令西园寺父子去扳动巨石,这两人不知捣鼓了什么,咯咯哒几下,地面上出现了一个黝黑的洞口。
俊敏转身看看征臣,做了个手势:“请吧,赤司家主,老夫这压箱底的牌面如今也给你看了。”
征臣确实吃了一惊。他早就耳闻御首山家族在别馆修建之初,利用家族制造业的便利,秘密地在别馆做了机关,没想到今天得窥一斑。事情紧急,即便是他们也不方便半夜三更在别馆聚众行动,为了节省时间,只得用了秘法。
西园寺小町打开万用应急灯,第一个下去,众人鱼贯而入,只见里面是平整的青石砌成的甬道,干燥寂静。不同岔路有天干地支的记号,小町颇为娴熟地在前面带路,接着是正德、俊敏、征臣、老三上,老西园寺押后。黑影里,只听见正德咬牙切齿道:“我女儿要是有好歹,我可不能再袖手旁观下去了。别怪我开杀戒!”英俊的面孔在斑驳的照明下,像鬼一般狰狞。这位公子哥,到底是御首山家族的正统血脉,发起疯了也是数一数二的狠角色。
征臣冷哼一声,他心中何尝不是上火。谁的贱手伸得这么长,竟然敢进他赤司家的私人空间?是了,只有龟抟那家蠢材。想到这里,心里十分不痛快,赤司家族在前面辛辛苦苦地抵挡御首山的进攻,他们倒是会捡漏搞小动作!阿征那孩子到底在干什么,家里进了贼也不防备?不对,秀景在他那里?!糟心的事呼啦啦在心里过了一遍,好久没有这么暴怒的时候了。
他们几乎是小跑着回了赤司寝院。从征臣寝室的隔板里钻了出来,身上难免带着些蛛网灰尘什么的,贵人们脸色都有点难看。他们匆匆扫拂了一下,直奔外面的正厅。拉开纸门,秀景和征十郎坐在榻榻米上,下首是里美秘书和三上秘书。
年轻人的脸色也不好看,秀景披着罩袴,头发散乱,一副阴郁寡欢的神情。征十郎绷着秀气的嘴唇,脸色微微发白,征臣一望就知这是儿子气极了的表情。
双方简单无声地见了礼,因是赤司家的院子,所以征臣看向三上秘书,后者马上躬身向前,低声快速道:“人捆在配餐室,还昏着。东西……”里美秘书马上上前,把隐形眼镜盒里的存储片双手奉上。
秀景似乎相当烦躁,眼角泛着不同寻常的红晕,她向在座长辈低头行礼,说:“请恕小女失陪,这东西我是绝对不能看,恶心得要杀人。”说完也不管回应,径自出了屋子,到屋檐下去坐着了。
俊敏向管家和秘书们摆一下头:“你们去吧,务必审讯清楚。”众人答应一声,都去了配餐室。
赤司拿出平板电脑,把存储片插入进去,开始调取里面的资料。
正德盯着他,心里明镜一样,瞧这两个孩子的架势,怕是生米已经煮成熟饭。秀景的性格,他自认还是了解的,眼下这模样,分明是受了委屈,非得心上人来安慰不可,血气方刚,还能怎么个安慰法?毕竟是他的女儿,魅力无人可挡。想到这里,居然还有一丝窃喜,好像在征臣身上扳回一城。
征臣百感交集。儿子和秀景深更半夜在干什么,他不愿意承认那个结论。他看着儿子的模样,想起了诗织曾经说过的话:阿征啊,终于找到可以和他下将棋的对手了,他真的开心呢。他又想起蝉叶大师告诉他的,征十郎这辈子和女性注定有紧密的情感联系,一旦失控,覆水难收。倘若这是天意,又如何阻止得了呢?他带着复杂的心态注视着儿子——是新的时代揭幕了啊。
俊敏对这两人倒不是很担心。倘若颠倒过来,赤司家的小姐夜奔御首山家的少爷,那就是世界末日,赤司征臣非得当场逼他们剖腹不可。御首山家倒没把女子的名节看得那么重,要不然也不会出了顺宁皇后这么个史上绝无仅有的彪悍雌物。自古唯有情难诉,他也是打年轻时候过来的人,在座的这几位,包括走廊上坐着的孙女,都被情爱所困所累,即便是正德,谁知道他心里对于kristine动没动过真情实意呢?他年纪大了,反而对儿女情长更加宽容,毕竟,谁都有自己的命运,如同蝉叶所言,顺势而为,未必不是错误的选择。
征十郎已经把文件夹打开,满目所见都是视频文件图标。他看了一眼三位虎视眈眈的长辈,低声说:“按照时间顺序,倒播,请稍后。”
众人屏住呼吸,观看了最新记录的那段视频。只有短短四十余秒,却足以让见多识广的家主们面色铁青,赤司征十郎的指节全白。
怪不得阿秀要坐到廊下,绝对不能看。征十郎甚至后悔自己看了这令人作呕的东西。此刻的他,完完全全体会到阿秀的那股杀意,一种控制不住要毁灭万物的愤怒。
镜头里是□□的亲王殿下,明显磕high了,扯着脖子上的颈圈和铁链,对着镜头疯狂求欢,那种毫无廉耻的丑态肮脏得令人作呕。
他神志不清地冲着镜头下流地笑着,喊着什么,却是听不分明。
赤司不得不用尽全力攥着双拳,免得失控。他的咬肌在忍不住地痉挛。额角的青筋已经蜿蜒到了耳后。那温软犹然在怀,现在他却被迫眼睁睁看着他的treasure被玷污,不可饶恕,永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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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水乳交融过后,他们才慢慢回到现实世界。她闭着双眼,像一只温顺的羊羔蜷在他的怀里。他轻轻抚摸着那瀑布一般倾泻在眼前的秀发,然后是光滑的脖颈和后背,在肋骨的伤处安抚了几下,经过起伏的细腰丰臀,最后停在他最喜欢的紧实大腿那里,用手指打着圈子。
秀景还是不愿意睁开眼,轻声慢语地讲述了在太平洋上发生的一切。那种不可思议的奇幻历险,让他身临其境。他本不是个相信这些神秘玄奥的人,然而秀景是不会说谎的,他知道,她告诉他的,一定是真实的。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阿秀。”他在她颈旁耳语道,“我曾经有多么后悔没有去送你,就有多么庆幸我没有去成。”
秀景用手心摩挲着他的后背,喃喃道:“奇怪的是,越是紧要关头,越是不想放弃,反而一定想要见到你,哪怕是一面之后我就断……”
他低下头,用吻封住那可怕的字眼。“我宁肯和你打得混天昏地,也不要你自己去面对那未知的危险。”
秀景调皮地啄了一下他的锁骨:“今天我已经和玉观音母女打得混天昏地了啊,啾啾啾大人,您有何高见?”
赤司调整了下姿势,仰头盯着木质天花板的纹路,却依然舍不得放开游走在爱人身上的手:“打得好啊,你就是那闯进花园的小老虎,既能耍尽威风,又懂轻嗅蔷薇。”
秀景嗤笑了一声,也把脸转过来仰卧着,顺便把他的手从脖子下摘出来,放在自己的心口上:“我本来没想这么快就去践踏淑女们的自尊心的,可是啊,乌龟王八窝里的女人,胸部都下垂得像皮肤褶皱一样,就凭这个,还想和我抢人?实在是气不过呀!”
赤司愕然,旋即控制不住地笑了起来。原来阿秀今天是吃醋了啊!他越想越有意思,笑得停不下来。
“你这个童颜男这么抢手,我怎么没料到呢。”阿秀好像不满他笑得这么畅快,用指甲刮着他的耳垂,悻悻道,“搞得我像个找小孩子下手的变态一样……”
他忽然止住笑声,翻身压了过来,直视着她的双眼:“你说谁小孩子?”
她毫不示弱地反过来骑到了他的身上,恶狠狠地瞪回去:“就是你啊,万年童颜,永远十三岁!”
他把手交叠在脑后,慢悠悠地说:“你总算恢复正常了,秀景大小姐。当你把尖牙利爪收起来的时候,我还真有点不习惯呢。”他清澈的眼神望着她,“今晚你怎么了?”
秀景慢慢地收敛了笑容,拾起炭火钩拨弄着炉火,脸上一副他从没见过的受伤。他悄悄起身,从后面抱住她的肩膀,哄她道:“如果有不舒服的事,就说给我听吧;不想说也没关系,我知道你不好受,谢谢你来找我。”
秀景抬起手臂,向后攀住了他的脖子,声音略略发颤:“我是从亲王宫跑出来的,特别恶心,简直是我这辈子遭到的最大的侮辱……”
她进了亲王宫,女佣请她到一处前厅稍后就消失了。她武家出身的警惕性不是一般的高,嗅着屋里有股甜辣的臭气,屏风后有奇怪的声音传来,就缓缓靠近屏风缝隙查看。这一看却是骇然。
只见亲王穿着全套sm装束,□□地扭动着身体,脸上一副痴呆傻笑,正在一声比一声高叫着:“小芹,快来哟,我准备好了啊。不要怜惜我啊!”秀景突然意识到,自己陷入了危机,她马上环顾四周,寻找逃脱机会。
亲王扭动着走出屏风,试图抓住她的手,笑得那么猥琐,和平日里意气风发的尊贵形象大相径庭。他不停地朝她逼近:“小芹,我可爱的主人,小芹理,快让我飞起来!”秀景猛然发现墙角放置的数码相机,抄起来对着他开始拍摄。
芹理,不是赤司征十郎姑姑的女儿,他表姐的名字吗?!
她一边警觉地关注着屋外的动静,一边设法稳住镜头,这令人作呕的丑态太恶心,她生怕自己控制不住就开了杀戒。男人见她还是没有应答,索性自己动起手来满足自己,她实在看不下去,别过头去强迫自己录完,然后飞快地抽出存储卡,准备往屋外跑去。
男人发出愉悦的□□声,在她背后突然咕咚一声栽倒了。她回头确认一眼,捡起相机,灵巧迅速地向后山奔去。不停地跑,跑,跑。胸中有口恶气,比以往任何情感都要激烈,想要发泄却无处可行。她一心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跑到啾啾啾那里,抱着他,让他的气息洗涤她被弄脏的双眼。
她说着这段不堪入目的经历,让阿征的手臂越来越紧。他生气了,真的是,他很少发这么大的脾气,但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一遍遍地吻着她,试图驱散那肮脏的一幕对她的亵渎。他已经预料到她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难题,才会那样子急迫地来和他汇合,可是他没想到的是,在这典雅古朴的宫家别馆里隐藏着难以置信的丑陋肮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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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德实在看不下去,自己按了暂停键,然后把平板电脑倒扣过来,一眼都不想再看了。
家主们看了两三个视频,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历朝历代,宫家和权贵家华丽的锦袍下,掩着一肚子的男盗女娼,他们都了然。但是这事儿真发生在自己人身上的时候,可就变了味儿,谁也咽不下这口气。
征臣的姐姐一直苦恼女儿芹理对婚姻,对异性没有兴趣,三十好几了还孑然一身,一副无所谓的啷当样子。原来是做这个去了吗?还是和那个装模作样的衣冠禽兽?!征臣眼眉下的阴影又出现了。这两人是怎样勾搭在一起的,难道又是加津子干的好事?加津子和姐夫是表亲关系,来往密切一些,他原本都没怎么多虑,如今看来,万事皆有缘由。他们赤司家的后院,也早就被人种了草。
俊敏看了看征十郎,沉声道:“你把阿秀叫进来吧。”
脸色发灰的二人一同回来了。
俊敏对着孙女一个女儿家,多少觉得有些不好开口,但是事已至此,该问的还是要问。他缓缓道:“你还注意到了什么?”
秀景沉默了好几秒,才开口道:“当时很混乱,我可能注意得不是很清楚。不过我想,”她抬起头来,锐利的目光看着爷爷,“如果那个人要用这种方法才可以获得快感,那么那个孩子,是正常出生的吗?或者,是他的吗?”
秋风扫过拉门,带来呜咽低沉的咆哮声。
正德双手交合,玩着拇指,冷笑道:“这耍得是一套什么花枪?”
秀景的话一石激起千层浪,所有人都在飞快地理着头绪,试图推测出事实的真相。宫家在子嗣上向来艰难,传言太子和亲王两人,就是借助医学手段出生的。太子和太子妃感情深厚,却只有一个公主;亲王家里两个公主,直到5年前,已经42岁高龄的王妃忽然宣布有喜,生下来宫家唯一的男性继承人。原本各界已经做好□□准备,以便立太子公主为未来的宫家继承人,自从小公子诞生,牛鬼蛇神又都不安分起来。
征臣忽然意识到了一种可能,但是即便是他,也觉得这种念头太过荒诞,然而一旦想到了这层,就怎么摆脱不了假设下去的冲动。
正德顿了顿,开口说:“如阿秀所说,这其中有很多蹊跷,还是尽快调查为宜。”
俊敏抄着手,若有所思。
不作声的赤司父子想得最多。现在对亲王派的局势相当不利。在历史上,御首山家族裹挟宫家十分常见,现如今虽然是现代社会,又有赤司等家族支撑宫家,但御首山家族对宫家的影响力仍然很大。现在这张存储卡,稍加利用,就能成为毁灭亲王的王牌。
征十郎和秀景对视着,目光深情而复杂。
到了现在的地步,即便当着家主们的面,也不能阻挡阿征和阿秀的相爱;可是回归到家族身份,征十郎和秀景的面具就要佩戴起来。
爱人遭遇,痛彻心扉,然而家族对立,不可意气用事,只能强忍这口恶气。
换了他人,她早就把存储卡抢回手里,可是现在她却不愿意去碰。
正德清了下嗓子。两人毫无反应。
正德咳嗽了一声,两人才把视线分开。
征臣把管家和秘书们叫回来询问他们的收获。
抓到的“贼”瘦小精干,颇有点武术底子。看来是专门有所准备来刺探情报的。这人身上什么标记和物品也没有。不过管家们也不是吃素的,三上和小町上去揍了几个回合,马上就试出来他是龟抟家的安保人员。这也不意外,他们原先就在怀疑龟抟家不老实。
这人倒是很嘴硬,一个字儿都不说。
龟抟家的细作深更半夜跑到赤司寝院做什么?结合秀景从亲王宫的遭遇来看,莫非龟抟家已经察觉了秀景和征十郎的来往——这造孽的缘分哟,家主们面色凝重,但事已至此,只能如蝉叶的谒语所言,“顺势而为”。
两家最后勉强达成一致,先把亲王父子的血缘鉴定完成了再说。
御首山家族前脚刚走,征臣就快速地下了命令。一方面速查芹理和亲王的关系,特别是加津子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另一方面安排秘密测试所有当事人,包括太子的血缘鉴定。
“今天这么一闹,未必糟糕到极点。”征臣看着征十郎很快稳定了心绪,道:“龟抟家族如今膨胀得这么厉害,恐怕是有倚仗的。”
“您在怀疑他们背着我们另有其他安排吗?”
“唔,有可能。”征臣点点头。
“想拿赤司做垫脚石,不,确切地说,是利用我们抵挡御首山的进攻,自己腾出手来捣鬼。”
“所以那必须有个很大的诱因,才能让他们铤而走险……”
御首山一家奔走在秘密隧道中。
俊敏让小町先回去打探宫家那边的消息,务必封锁住知情面。
正德和女儿边走边说着:“今天受委屈了,阿秀。”
秀景摇摇头。
“不过你们也因祸得福嘛!”正德一点都没有训斥女儿夜奔情人的行径,反而很得意的样子。
“你胡说什么啊~”秀景微蹙着眉毛。这个爹就是不正经。因为今晚发生的事儿,这会子身上正不得劲儿呢,回去非得好好料理一番才是……纵使是她这般洒脱的姑娘,脸颊也飞上两坨红霞,万幸借着隧道的掩护谁都看不见……
“总之如今把赤司绑上贼船了,”正德向来不是个焦虑的人,现在反倒一脸轻松,“这都是机缘凑巧。我看他们父子也没完全意识到龟抟家在搞什么,肯定有个很大的诱因,才能让龟抟铤而走险,不惜明里暗里得罪我们两家。”
“加津子很可疑。”尽管今晚的状况频发,秀景的精神尚未疲倦,她提着下摆,大步流星地走着,“她肯定在捣什么鬼。今晚亲王王妃叫我去小坐就有问题,但不知道是谁授意的。”
“她有可能介入宫家很深了。”正德掏出口香糖,给了女儿一颗,自己嚼了一颗,“都说我们御首山乱,可是这天下还有脏过宫家的吗?要论狗男女,宫家特产啊。哥哥看弟媳,愈看愈有趣;小叔玩嫂子,世间第一……”
“够了。”俊敏低喝一声,打断了说得兴起的正德。
秀景一惊,嚼着的口香糖都停了停。这可是了不得的大八卦啊!要是加津子知道了这金玉下的败絮,她会做些什么呢?
东方渐白,秋月隐身,晓日欲出。崭新的一天降临在太光谷,黑暗中的丑恶藏到了阴影中,多少肮脏的灵魂又披上了人皮,穿上了华服,开演了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