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家宣布一年内退位的消息通过广播和电视讯号,在国内外掀起轩然大波。
秀景和赤司在户香山下的别墅里,看着这则爆炸新闻直播完毕,结束了下午茶,把外套和装备穿好,准备动身爬山。
三上秘书和里美秘书拎着自己的装备,在门口犹豫不决。这两位孤身去登山,根据家族规定,他们是必须跟着的,可是秀景和赤司说了不要他们来,那到底怎么和家主们交代呢?
“没事的,里美。”秀景一脸轻松,“我们选的山路都是既定路线,各种工具齐全,再说这是我们御首山家族的神山,是福地啊。”
“在沿途都有通讯电话的,你们没必要跟去了。”赤司说道,“三上,你也趁机去放松一下吧,这段时间辛苦了。”
于是秘书们惴惴不安地目送他们出发了。
夏季快要结束,虽然还有些许暑气,但是一进入树木参天耸立的山林,马上就感受到沁人心脾的凉爽。
因是两个人单独出行,还要在山上过夜,他们没有走前山游客路线,也没有选择纯山路,而是沿着后山御首山家族专用通道,向山顶爬去。
这条山路的历史没人说得清,即使是御首山家族。大部分山路由青石铺就,少部分是后来加固的木质结构。斑驳的青石块儿诉说着久远的年代,在上面攀登,好像是踩在先人的足迹上。
他们一口气爬到半山腰的观景台,才停下来休息。
观景台面向南侧山谷,拥有最好的俯视角度。今天天气好极了,山下风景一览无余,连远处游客接待中心的建筑群都看得相当清晰,进山的公路就好比一根细细的丝带,蜿蜒曲折。环抱接待中心的,是户香山厚重绵延的山脉,苍翠屏叠,高大安详。
喝了水,吃了点东西,他们一起注视着山下的景观,很久都没说话。
“人类在自然面前永远是那么的渺小啊。”秀景抱腿侧身坐在观景台的台座上,感慨道。
赤司抬头观察了下天空,太阳已经开始向西偏斜,不过日照还是很强烈,在山谷中形成了巨大而又清晰的阴影。他说道:“人类的智慧,在于认识自然和自身的关系,从而生存下来。光和影相互依赖,阳与阴和谐共存。”
“那你喜欢住在这种自然和谐的地方吗?”
“嗯,恐怕不会是户香山。这里沾染了太多你们御首山家族的杀气了,等到太阳落山,就变成了修罗地狱了吧。”
“啊?”秀景挑起眉毛,“今晚你可是要夜宿山林啊,不怕吗?”
“不是还有你吗?有你这尊天女在,逢凶化吉。我有什么可担心的。”赤司紧了紧鞋带,重新背上装备,等待秀景一起重新上路。
秀景一边背上装备,一边做着鬼脸:“我也不一定是万能的哦,万一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亡灵来质疑我和你的关系,我又不能扯谎,那不是麻烦了?”
“未必,他们更有可能也在等你这个破除诅咒的女儿长大,高兴都来不及吧。”
“这么说似乎也有道理。赤司大人呐!请您开路吧。”
后半程山路更加陡峭,他们速度稍稍慢了一些,不过交谈多了起来。秀景说源之助考虑去参加国际高尔夫巡回赛,毕竟那是他最爱的运动,这点倒是和赤司很像。她还说已经把她的线上线下活动平台命名为“mars&roses”,目标是演化成垂直数字社团,增强女性领导力和创造力。
赤司对这名字似曾相识,回忆了下,发觉是妈妈生前喜爱的爵士乐及节奏布鲁斯女歌手misia早期的一张专辑。他倒是意外秀景用了这条思维线索来命名她极其重视的这项事业。
“其实,如果我们的妈妈还健在的话,肯定早就把类似的活动做起来了。”秀景脚下依然保持着节奏,“她们都那么优秀,我一直想做一件事情能够让她们那种善良、坚毅和热情的精神传递下去。”
“oneseesclearlyonlywiththeheart.theessentialisinvisibletotheeye.”赤司脱口而出那久远但从未蒙尘的记忆——小时候妈妈给他读过无数遍的《thelittleprince》。misia的专辑题目和主题就是基于这本经典故事。
“itisthetimeyouh□□elostforyourrosethatmakesyourrosesoimportant.”秀景接道。
两人相视一笑,朝着山顶进发。
在太阳落山之前,他们终于抵达了山顶的木屋。这排木屋是170多年前,时任御首山家主着人修建的,最初是为了方便来祭祀的家族成员落脚休息,因为御首山家族的传统墓地位于两座山包的山谷之中,从后山通往那里较为便利。后来,随着时代的进步,御首山家族的成员在死亡后,都安葬于京都附近。这处山顶木屋,逐渐成为护林员等专业人员上山维护或者家族成员游玩的休息处。现在,护林员阿武一家住在前山的神社旁边的院落里,为游客兼做导游,提供简单餐饮。这处木屋,每隔一、两个星期,阿武父子才会上来一次,倒显得越发寂静隔绝。
秀景和赤司进了木屋,把装备放好,简单归整床铺过后,用木屋里古老又笨重的手摇电话给山下打了个电话保平安,然后去水源处取了水,开始准备晚饭。
木屋里有储存的劈柴,大米和酱菜,还有简易炊具。秀景在火塘里码好劈柴,用引火器生了火,娴熟地摆弄着木柴,让火苗越燃越旺;赤司蒸上米饭,把带来的咸鱼干和牛肉干拌上酱菜,隔水放在米饭旁边,查看了下火苗,盖上了锅盖。
“好像穿越回到维新前的感觉呢。”赤司环顾着木屋里的陈设,“现在很难找到这种古董了。”上好的原生柏木,传统的东洋建造,简朴但是耐用的设施,都散发着陈年岁月的质感,令人沉静遐思。
“我爹原来突发奇想,要把这里搞成airbnb,幸好被老头子制止了。”秀景把劳工手套摘下来,放回房梁下悬挂的篮子里。“他准备定价600美金一晚,还说保准有市场。”
“很可能的。原汁原味的东洋山居,你们家族维护得又这么好,相当吸引人。”赤司走到门口,继续说道,“时任家主大人非常有远见,这里风水极好,从门口眺望出去,虎腰和虎尾栩栩如生,乙平溪的源头从屋后顺势而下,给户香山增添了生机。有水,山就活了,山活了,老虎就能动了。遗憾的是我们赤司过早放弃了山脚的发源地。”
秀景倚在门框上,笑言:“真是庆幸你生在这当下,不然以你的洞察力,我们御首山可能真要栽在你的手里。你不知道我爹有多庆幸我们俩成了,他说我上辈子拯救了整个银河系。”
“那我岂不是上辈子解救了全宇宙?”赤司打趣她,脸上是难得一见的轻松愉悦。
“幸好这里没有别人,我们这种相互吹捧太肉麻了。”秀景捶了下赤司的肩膀,转身回到屋里继续收拾物品。
赤司独自去屋前屋后转了一圈,回来时天色已全黑。木屋使用的是太阳能储蓄电池,散发着昏黄却温馨的暖光,他一进门就闻到饭菜的香味弥漫在空中。
秀景用运动手巾包着头发,就着炉火在聚精会神地读着什么。听见他进来的声音,只是抬起眼皮,投来似笑非笑的一瞥,旋即又垂下眼去,继续自己的事。炉火在她的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将她完美的面部和身体轮廓勾勒得几近失真。
恍惚间,赤司感觉自己就是独居山林的书生,清晨外出夜晚归家,发现炉灶旁多了一位美得不像人类的姑娘,怎么看都是山里精怪心中顽皮,前来装神弄鬼。
他脱掉鞋子,在火塘前盘腿坐下,伸手取了一杯热茶,也不说话,只静静地欣赏着难得一见的美人夜读。过了好一会儿,秀景才合上书,她主动把书递了过来。他接过来一看,原来是罗伯特弗罗斯特的《山间》。
“我妈妈的藏书,”她说,“之前见到加津子在stanley那里的书,倒是提醒我也回去找找我妈妈都看过什么。”
“我妈妈喜欢叶芝,我也是。”
“嗯,弗罗斯特和叶芝倒是不相伯仲,我以为。”
“我们可以交换下藏书,你要不嫌麻烦的话。我们看的东西相差很大,正好互补。”
“你想怎样?每次换一本?还是要我把密苏里的书柜都搬来?”
“随你方便。”
秀景还想说点什么,肚子咕噜噜抗议了,她无奈地耸了下肩:“五脏庙要贡品了,咱们待会儿再咬文嚼字吧。”
两人把饭菜盛好,吃了没几口,秀景又忽然站起身来,去披屋里抱了个小土坛子来:“阿武叔自己酿的米酒,试试吧。”
赤司本不爱喝米酒,但是此情此景,酒做饮品再恰当不过了,欣然要了一碗。
“阿武叔总说自己有阴阳眼,看我不是人。”秀景喝完自己那碗,砸了咂嘴。
“我觉得也是,你不就是一只白虎成精了吗?”
“那您这只朱雀的尾巴藏到哪里去了呢?”
“这酒的度数也不高,你这就喝醉了吗?”
“早着呢,我得喝一缸才能醉了。”
两人忽然就没头没脑地拌起嘴来,活像一对儿在地里干了一天活儿,夜晚偎着火塘打发时间的老夫老妻。
赤司见秀景望着炉火出神,却下意识地按摩着自己的手指,就伸手捉过来,细细地看。她的左手中指和无名指刚做完复位手术,之前因为长期极限运动的伤病累积,手指已经开始变形了。她其实是个左撇子,只是几乎没人知道罢了。
他帮她轻轻揉着开刀的位置,打量着这双本应是纤长白嫩,却因为主人的毫不在意开始粗糙长茧的美丽的手。她从来不做指甲,在甲床旁长了不少倒刺,手指和手掌摸起来都不像平常女子那般纤柔,却有一股倔强的坚韧和力度。
他一时感慨万千,这世上只有他可以握紧她的手,让她这颗自由自在的灵魂驻留歇息。
她见他也若有所思,开口道:“我在考虑怎么和老头子讲,把我从下任家主候选人的名单里拿出去。”
他继续抚摸着老虎的小爪子,抬头望着她:“我现在没法给你承诺,阿秀……”
“我知道,我不是和你要什么,”她每次谈到两人的关系都是无法反驳的独立,“以我的个性,还有实际情况,有没有那一纸证明,或者那个戒圈,都没有区别。”
他看着她,什么也没说,也不需要说什么。
“我只是觉得现在阿源终于翅膀长成了,他已经满了十八岁,可以担当大任了。从某种意义上说,阿源比我还适合做家主。他很清楚自己要什么,颇有点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境界。当然,现在谈这个为时尚早,再等十年左右吧。”
她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我做事太随心所欲,真到了家主的位子就得收着性子,时间长了肯定要发疯,搞不好恼了就要掀翻全世界啊。”
“很有道理。”他拍拍她锋利的小爪子,“你可以守护这个世界,但是必须把你放逐在遥远的太空里遥望这颗星球,不然你那骨子里的自我毁灭的冲动无人可挡。”
“不是还有你吗?”
他无奈地笑了下:“我现在已经差不多用尽全力来抵消你的黑洞引力了,总不能一天到晚守着你防止你自爆啊。”
她倒在他的腿上,仰头注视着他:“只要你还在,我保证绝不自爆。iswear。”她朝他伸出三个手指起誓,“你有赤司家的责任,别无旁贷,所以请你在地球上好好活着,让我能有个快乐的落脚点。”
他俯身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一下:“那么,契约达成。”
凌晨五点,两人收拾行装再度出发了。他们要在日出前爬到山峰的最高点,去捕捉传说中的户香山赤霞。
他们在朦胧的晨光中,小心翼翼地爬到了最高点那块陡峭的岩石上。空间不大,勉强够两个人站立。他们分别用攀登绳索把登山服上的衣钩绑定在身旁的石柱上,然后又把两个人连接了起来。
“简直是户香山版的普罗米修斯啊!”秀景开玩笑道。
“嗯,倘若能够盗取天火成功,这样也是值得的。”赤司倒是很镇定,他心理素质奇佳,面对脚下万丈深渊,坦然得没事人一样。
冰凉的晨雾笼罩着他们,气温很低,寒意透过登山服切入身体。高大耸立的山峦伫立在天地间,提醒他们自然是多么得伟大而不可违逆。身下就是户香山前山一直蔓延到山谷的壮阔景色,无边无际的碧绿林海间,隐约可见乙平溪蜿蜒而下,在苍茫的天空映衬下,颇有天神俯瞰人间的视角。
“我唱歌你不介意吧?”秀景明显情绪高涨,她和自然寰宇的气质最合得来。
“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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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sthelovethati\\\'vefoundeversinceyou\\\'vebeenaround
yourlove\\\'sputmeatthetopoftheworld
她先唱了一小段,然后他跟着她合了一个声部。
随着歌声,东方的色调逐渐转为白色,然后是一抹明亮的金色。第一缕晨光忽然从薄雾中迸发出来,直射在两人的脸上。阳光的热量化为暖流,汩汩涌上心头。他们把墨镜戴好,静候红日的升起。
金色的阳光不断驱散着山雾,视线越来越清晰。在东边太阳跃起的对面,晕染出层层云霞,起初是白金色,接着就是金红色,忽然就迅速转为灿烂的红色。天顶和西方的红霞波澜壮阔,起伏不绝,涌动着向东方靠近,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向着人间问候。
他们不约而同地摘下了墨镜,怀着激动又虔诚地心情饱览着这千载难逢的奇景——户香山的赤霞。
“人们都说我像顺宁皇后,其实我们并不一样。”秀景的眸子在赤霞的映照下炯炯发亮,“她太执着于追求权力,造就了时代的悲剧,太可惜了。传说她年幼时登上户香山,见到了赤霞奇观,深感其美。因此在元湖之难时刻,她赌愿要御首山家族的女儿化身凤凰一鸣冲天,将人间奇景尽握手中。”
“造化弄人,现在终于有了御首山秀景,她却没有恋栈权力,只一心追求自由。”
“那是因为唯有赤霞最懂御景呵……虽然那把赤霞遗落在了太平洋,但我何其有幸,能获得你的相伴!喂,我可没有要哭哦~”秀景笑了,眼眶里却汪着一轮晶莹的光晕。
“我想我们都是言不由衷的讨厌家伙吧。”赤司望着她,红色的眼眸里亦是点点闪亮。他微笑道,“要好好地哦!”
“嗯,我们都是!”
他们紧紧地握着手,静默于天地奇观下。
幸得赤霞,不负御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