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些时候,高璃英担心高璃淳在宫里的状况,便亲自去接她。
城里清肃了叛贼,充舍院拨了杂编出来打扫了街道,上林城又恢复了宁静,原本闭门不出的百姓也都闻声开户。
高璃婷和叶封山被两个江湖人送了回来,用的也是高璃淳的马车。
高璃青整装换衣在门口迎接高璃婷,就见她从马车里钻出来,面容憔悴,转身牵出了一只苍白的手,却是由严大严二抬着的叶封山。
此时叶封山双目紧闭躺在一副简易的担架上,样子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昏迷了。
高璃青迎上去,“这是怎么了?”
高璃婷一回头,高璃青一愣,才发现高璃婷将头发盘成了妇人的团髻,神色多了几分沉稳。
高璃婷紧紧握着叶封山的手,对高璃青道,“先把你姐夫抬回家吧,有什么话,我一会儿再慢慢跟你说。”
姐夫?高璃青惊讶地张了张嘴,难道他们失踪这两天已经结为夫妻了么?要知道,他们俩上个月还水火不容呢。
高璃婷回头跟那两个江湖人道了谢,冲高璃青点点头,就带着叶封山进府了。
高璃婷没有把叶封山送回他住的客房,而是带到了自己的院子里,将他安置在自己的闺床上。
严大严二放下叶封山,高璃婷便道,“你们都出去吧。”
严大严二面面相觑地,他们也是昨天才找到高璃婷和叶封山,那时叶封山就昏迷不醒,高璃婷称他们已经在高璃家三姑娘的见证下成亲了,他们没得到主人的吩咐,也不知该不该听信。
高璃婷看出严大严二的顾虑,道,“他一个游方大夫,和我高璃氏成亲难不成还委屈了他么?现在他是我的丈夫,就由我来伺候吧。”
严大严二犹豫不决,半饷才拉拉扯扯地出去了。
高璃青实在忍不住好奇上前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这几天你们经历了什么?叶神医为何昏迷不醒?你们又怎么会结为了夫妻?”
高璃婷扭了把帕子,给叶封山擦脸,眼神深情,动作是高璃青没有见过的温柔小心,好像在擦拭什么珍宝。
高璃婷边给叶封山擦脸,边缓缓道来,
“那天掳走我们的,是训练有素的精兵,装扮成车夫的样子,将我和他掳走了,送到了八王的外庄里。原本那些人要侮辱我,是他拼死用身上的毒针救了我,幸好老三来得及时,否则…”
高璃婷好像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哽咽了一下,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高璃婷走到她身边,抽出她手中的帕子,拉着她坐下,“你若是不想说,便不要说了。”
又看了眼宛如在安睡的叶封山,笑了笑,尽量显得轻松地说道,“不如你就跟我说说你是如何跟姐夫定情,又如何成亲的吧。”
高璃婷知道高璃青是心疼自己,捏了捏她的手,微微抿唇,“我并没有受多少苦,倒是他,我们在城外遇到了他师弟,我才知道,那时我中蛊毒,他为了给我报仇,就联系了他师弟用医书诱惑他向八王下毒。可那医书是他师父临终时留给他的,并嘱咐,他师弟心术不正,让他不要让他师弟看那本医书,他为了师父的遗愿,便将医书给了我,叫我藏起来。”
高璃婷说着眼眶里续了泪,“原来那时他心里已经有了我,为了我作出那样的承诺……我却傻傻的不知道,直到他师弟恼羞成怒,向我下了毒,他为了救我,以自己为导将毒渡到了他身上……”
高璃婷垂下眼帘,“那毒,需要行男女之事才能过渡,他当着老三的面向我求婚,用那本医书作聘,我们便在老三的分舵成了亲,仓促中就让老三做了我们的证婚人。”
高璃青握紧了她的手,不知还要不要让她说下去。
“我不知道那毒的凶险,想着既然自己也心悦他,便答应了……新婚之夜,他抱着我,让我许诺,若是我们之间哪个先去了,另一个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高璃婷泪珠像断了线一般滚滚落下,落在高璃青的手上,“第二天他就昏迷不醒,老三善通医术的朋友说,他可能不会再醒来了……”
高璃婷双手捂住了脸,泪水从指缝流了出来,悲怆道,“是我害了他……”
高璃青紧紧抱住她,劝慰道,“姐夫他这么爱你,为救你是遵从本心,你若是太自责伤了身体,岂不是违背了他的心愿?咱们那边连昏迷几十年的植物人都能醒,姐夫他一定能醒过来的!”
高璃婷点点头,擦了擦眼泪,神色坚毅,“我知道,我会带他去云游,寻天下名医为他诊治,我既嫁给了他,这辈子我都会守着他……”
高璃青佩服她的坚毅,掏出丝帕来给她擦了擦脸,道,“也要等吃了我的喜酒再走好不好?你跟姐夫成亲,家里人就三姐在场,等姐夫醒了,你们一定要再补一个婚礼,到时候我们好好给你们办一场。”
高璃婷点点头,情绪平复了些,握着高璃青的手道,“当然了,你结婚我是一定要在的。”
高璃青又想到一事,“爹娘还不知道你和姐夫已经成亲的事,也不知他们会怎么说…”
高璃婷眼中有内疚之色,道,“是我不孝,老爹这些年对我极好,母亲也是尽心尽力了,他们要罚要骂,我绝无怨言,但我不会跟他分开。”
高璃青想起过去总总,也觉得作为女儿,四个人都有不孝之处,叹道,“爹最是慈爱仁厚,这些年一切都是以我们为先,大姐要当武官,爹顶着压力让她进了武试场,你要读书说不嫁人就不嫁人,三姐要出去闯荡,爹虽然不喜,却也没有强迫她回来过。我也一样,从来没有想过他的难处,我不愿意让人入赘也好,要嫁给周珩也罢,他都没有说过我一句……”
高璃婷也被她说得有所触动,“等他醒过来,我们就回到爹娘身边尽孝。”
又道,“若是可能,将来就给他们生几个孙儿,承欢膝下……”
高璃婷看向叶封山,欲言又止,他们可能没有那个福分开枝散叶了。
高璃青眼见着她脸色黯淡,又说了不少宽慰的话,不过好在高璃婷自己坚强,只说能看着人她已经很满足了,现在还不晚。
不多时高璃英也接了高璃淳回来了,高璃青听到通秉,便拍了拍高璃婷的手,起身去看看。
高璃青走到廊下,一阵寒风刮起了她的衣袖,院子里最后一片枫叶地落下,预示着秋天结束了。
高璃青边走边想道,真是造化弄人,高璃婷和叶封山一见面就两厢生厌,每天就像前世的冤家似的吵闹,任谁也看不出两人互相倾心,若不是患难见真情,以高璃婷那粗壮的神经,和叶封山的深沉,两人还不知哪年哪月才能走到一起。
可是两个人好不容易互相知道了对方的心意,面临的又是别离。
高璃青立在屋檐下,看着花园里那几盆衰败的万寿菊,还是老中佐大寿的时候才摆上的,府里经历了这么多事儿,下人竟都没来得及将凋谢的盆栽移走。
“人言道,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高璃青看着有些萧条的花园,不觉感叹道。
“风这么大,怎么不多穿件衣服?”
身后传来一道声音,高璃青感觉肩头一重,身上就多了件披风,整个人都被温热的气息包裹,是高璃英。
她见高璃青一个人站在风口,有穿得单薄,便解下了自己的披风给她披上,谁知自己穿得刚刚好的披风,披在高璃青身上长了一大截,险些拖地。
高璃青回头朝她一笑,又回头看向园中,不想高璃英看见自己眼中的筹措,道,“我倒是不冷,三姐回来了么?”
高璃英走过来和她并肩站立,叹了口气,“回来了,她这些年在外面翅膀可硬了,就鸽房的事儿我说了她两句,她就不高兴了,若不是还要求着我办事,她估计连家都不回了。”
高璃青不解,“办什么事儿啊?”
高璃英只道,“她这会儿已经到会客厅了,你一会儿见了她自然就知道了。”
说完便拉着高璃青往外院去了。
时隔一年多,高璃青才见到这位三姐,还是一样的绝色姿容。
只见高璃淳穿了一身猩红色的衣裙,衬得整个人气势浓烈,明艳逼人,腰间长剑又添飒爽,但神色却有一种岁月沉淀的淡然,让人心生仰之弥高之感。
高璃淳身边还有一个人,一袭黑衣,衣带上有银丝勾勒的暗纹,像是某种花,脸上带了个充满异域的沙弥面具,身形修长,气质卓绝,不像凡辈。
高璃婷要照顾叶封山,便不出来会客了。
因此会客厅里只有,老中佐夫妇,还有高璃青、高璃英而已。
高璃淳对众人介绍男子,“这位是我的朋友,来自西西域的黑泽国,名叫奥狄什,你们也可以叫他的中原名字,释空云。因信仰的原因,到中土只能以面具示人。”
老中佐也是博读群书的人,知道晋国以外还有许多外邦,如同晋国有信佛法和道家的一样,别的邦邻也有他们自己的信仰,便表示理解。
高璃淳又道,“他此番来,是为了到天禄阁的万卷楼借册……”
高璃淳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看老中佐的脸色。
晋国都城上林府设有稽所,名天禄阁,天禄阁的官员专门稽查官学,收录典籍,是养才储望之所,负责修书撰史,起草诏书,为皇室成员侍读,担任科举考官。
天禄阁内更有一座万卷楼,藏有天下百万名卷,读书人都削尖了脑袋想进天禄阁的万卷楼一探究竟,说逛一圈能得益终身可一点不夸张。
天禄阁毕竟是朝廷的地方,就是朝廷官员也要得到阁老的手令才能进入万卷楼,只能抄谕不能借出。
高璃婷求了老中佐好几年,他才同意高璃婷进万卷楼一观,而且仅能看第一层的藏书。
外邦人自然没有人进入过万卷楼,更别说借册了,不过晋国令也没有明文规定,不许外邦人抄万卷楼里的书。
老中佐沉吟片刻道,“三丫头立了大功,你的朋友也从旁协助过,我可以给你们进楼的手令,但借册恐怕不行……”
那个外邦人似乎有些着急,转脸看向了高璃淳。
高璃淳道,“他要借的是一本流落到晋国的黑泽国典籍,必须要原册才可以。”
老中佐听着一皱眉头,问道,“那本书册的名字叫什么?”
“波洛若法缘禅经。”
高璃淳说完,老中佐突然面色阴沉地站了起来,对高璃英道,
“英儿,跟我来书房。”
说完看都没看其他人一眼,就转身离去了。
高璃英一挑剑眉,和高璃淳交换了一个眼神,就跟在老中佐身后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