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子衿离开的时候很潇洒,结果很快就狼狈的迷了路。
偌大的顾府,有无数的小院子,院子之间花草掩映,回廊曲折,走来走去,便不知走到哪里去了。
这里似乎属于顾府的后院区域,是主人家居住活动的地方,大半夜的,路上连个瞎走的仆人都遇不见。
没有办法,只能按着记忆,原路返回。
但那些回廊、院子、月门,都好像一模一样,而且七绕八拐,只有最近走过的路还记得,再之前是从哪里经过的,就完全想不起来了。
他此时站在一个圆形的花园里,四处都是可供出园的月门,天上没有北斗星,手里也没有指南针,一时之间,天旋地转,只觉入了迷宫,根本不知道往哪里走才好。
急得满头是汗。
这要是走到半夜还在这里绕圈,然后被顾清让他们发觉给逮住,那可就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正彷徨无措,侧面的月门突然响起脚步声,柳子衿正考虑是躲起来,还是向这个人寻求帮助时,一袭洁白的雪影已从那个月门处飘然出现。
月门顶上的月石正散发皎洁的光芒,光芒映照下,凤栖梧一身白衣,手持素剑,无比洒脱出尘的出现在那里。
她白皙的脸庞和一尘不染的白裙,在月石光芒的映照下,显得更加洁白,白得发光,白得玲珑剔透。细腻的肌肤更是衬得如白玉一般,温润之间有着如脂如膏的质感。
一双黑色而清澈的眸子,像两颗经过仔细打磨抛光的黑曜石,异常显眼的点缀在白玉雕琢的圣洁人像之上,光芒照耀下,眸子熠熠生浑,像蕴藏着一片星空,里面有亿万颗星辰,深邃而绚丽,让人双目为之而眩,心神摇曳。
洁白的东西在黑夜之中更为显眼,真正美丽的东西在光芒下最为夺目,凤栖梧本身就天生丽质,如今持剑飒然玉立于月石光芒下,便犹如清丽脱俗的仙子,叫人不敢瞪目直视,光芒拂过脸颊在她微纤的茸毛上镀出一层白色光晕,更添了几分神圣不可侵犯的圣洁出尘之感。
本来焦灼急躁的柳子衿微微侧脸看到这一幕,瞬间眯了下眼睛,或许因为亮,或许因为别的,眼睛有被什么耀到的感觉,微微恍了下神。
也因此,本来熊熊旺盛的心火,像被杨枝洒了甘露,瞬间平静清凉下去。
随后眯着的眼睛像适应了环境,慢慢睁至正常大小,光芒下凤栖梧的身姿容颜,便清晰在他的眸子中倒映出来。
赴京路上,这抹容颜已看过许多遍,但从未有哪一眼,如刚才猛然一瞬看到的那般惊艳。
此时此地此景,与她的容貌气质白衣长剑相结合,形成一种平常绝对看不到的艳丽,柳子衿觉得若自己是个画家,肯定会将这副画面深深烙在脑中,在日后一分不差的给描绘出来。
如果自己有曹植那样的才气,说不定会写出一篇什么赋出来。
但他什么都不是,因此心下倒有些遗憾。
往日在凤栖梧跟前,他绝对心无波澜,毕竟后世美女——或天然,或后天雕饰——甚多,早已经有了相应的免疫力。
但是在这一刻,他因为自己没有绘画或者写作的才能,而感到了遗憾,刚才那副景象,确实将他的什么给触动了。
但他没有长久注视凤栖梧,因为此时对方的眸子里,含着寒冷锐利的光,那柄曾经抽出半截秋凉的长剑,也似乎跃跃欲试。
两个人在月石光芒下隔着数步距离对视着,凤栖梧的眼睛一眨不眨,格外用力,柳子衿的目光却有些躲闪,显现出他无法掩饰的心虚。
两年前的事情,虽然不是柳子衿做下,但他既然占用了这具身体,让生命再来一次,那他就必须为之付出相应的代价。当初顾清之做下的所有事情,他都必须一力承担,不能逃避。
相应的,在这个世界身份就是如此,遇到曾经伤害过的人,想要完全没有感觉是不可能的。
除非换个身份。
这当然是屁话。
所以柳子衿面对着凤栖梧,难免有些打怵。
而凤栖梧面对着这个显些用阴险手段玷污了自己的卑劣表哥,自然是愤怒无比,杀心大起。
特别是这两年来,她相貌愈发出众,修为天赋也惊为天人,内心的高贵与强大,早已与往昔不可同日而语,而眼前的柳子衿则依然是一个没有什么改变和进步的纨绔公子,即使他在进京途中曾救了她与顾家一干人的性命,即使他现在靠着剽窃——她与顾家多数人一样,都是这样认定的——成为了史上最年轻的墨者,但在她的眼里,他依然是一个如同癞蛤蟆一般的存在。
低等,丑陋,满身毒包,看上一眼都能恶心数日,若是不小心碰了一下,就仿佛踩到了狗屎一般。
想到自己差点被这样的人压在身上蹂躏,她只觉头皮发麻,恐惧与恶心一齐涌入心间,让她的身体和内心都止不住颤栗。
她立刻伸手握住了自己的剑柄。
柳子衿瞬间后退了一步。
她忽然之间觉得更恶心了。
这样的人,用剑杀了,都是在侮辱自己。
于是她的手离开了剑柄,转身就走。
她一刻也不愿与这个人在一起多呆。
甚至连问他为何出现在这里的念头都没有。
就仿佛世界上最爱干净的姑娘,遇到了世界上最肮脏的生物一般,唯恐避让不及。
“那个……等一下。”这时,柳子衿却突然出声叫住了她。
凤栖梧瞬间觉得很愤怒。
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跟自己说话。
她猛得转身,铿的一声将剑抽出,咬牙切齿的看着柳子衿:“别跟我说话!不然我立刻杀了你!”
自从两年前发生那件事情,她变得愈发冷淡,对一切人一切事,都很少情绪波动,就仿佛自己成了一切事情的局外人,只是冷眼旁观。
而如今面对着柳子衿,她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柳子衿被她吓了一跳,随后嚅嚅的道:“我……我只是想问一下出去的路……该怎么走。我迷路了……”
“那管我什么事!”凤栖梧音量不受控制的提高,长剑随着她因为愤怒而用力过度不住颤抖的手在空中以极快的频率摇颤着。
在柳子衿看来,那柄剑似乎是一只狂野的毒蛇,正竭力要从主人的控制下挣脱,凶狠的给他最凌厉毒辣的一击。
他明白现在的凤栖梧处于失控的边缘,于是赶紧举起双手,往后退了两步,示意自己不会再与她对话,她随时可以离开。
但凤栖梧没有离开,就这样离开,她总觉得有些不甘心。
就在这个时候,她刚刚走出的月门里面,响起一阵欢快的脚步声,随后一个非常活泼的身影,从月门里轻快的闪了出来。
一跳一跳,就像一只可爱的小兔子。
小兔子很容易受惊。
当她发现门的这边静悄悄站了两个人后,立刻吓得惊叫了一声,随后看到是凤栖梧和柳子衿,顿时松了一口气。
她一边拍着自己稍微有些隆起的胸部,一边喘着气埋怨:“栖梧表姐,清之表哥,你们两个在这里,怎么也不出声啊?吓我一跳!”
柳子衿看着她,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赶紧道:“清颜,我不小心迷路了,你赶紧把我带出去吧!”
林清颜这才知道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于是忙道:“清之哥不好意思,刚才不应该让你一个人离开的。我现在就带你出去,你跟我来吧。”
柳子衿道:“好,咱们走。”
但凤栖梧却突然道:“清颜,随便找个下人带他出去。”
林清颜愣愣的看着凤栖梧:“为什么?”
“因为他是个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的败类,你不能跟他离得太近。”凤栖梧毫不留情的道。
“可是……”
“清颜,照她说的做,找个下人,送我出去。”柳子衿道。
林清颜有些焦急:“栖梧表姐肯定对你有误会……”
“她是为你好,别让她替你担心。”柳子衿道。
林清颜还是有些不情愿,但总算没有再固执己见,于是道:“那好吧,我先领你出后院,然后找别的人送你出去。”
“嗯,就这样,我们走。”
这时,凤栖梧又说话了:“我跟你们一起。”
柳子衿忍不住以不爽的眼神看了她一眼,虽然他深知自己要承担顾清让做下的一切,但现在的这个灵魂终究是他自己,一个自认为正直的人被人这样提防看待,心中难免会生出怒火。
但看着凤栖梧目光中的冰冷和憎恶,他也只能无可奈何的叹口气,随后绝望般的以手抚额摇了摇头,道:“那就这样……走吧。”
等出了后院,找了引路的下人之后,柳子衿便跟林清颜作别,跟着下人往前走。
没走几步,凤栖梧就追了上来。
柳子衿无奈的看着她:“你又想干什么啊?”
凤栖梧看了一眼那个下人,那人立刻很聪明的往前走了十几步,然后就站在那里等着。
“不许伤害清颜。你若是敢像对我那样对她,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你!”凤栖梧咬牙切齿的道。
“问题是,等到那个时候,你杀了我又有什么用呢?”柳子衿道。
凤栖梧一愣,随后铿的把剑抽了出来:“那我现在就杀了你。”
柳子衿转身就跑,同时暗骂自己嘴贱。
下人站在那里发愣,不知道该怎么办。
柳子衿跑到他跟前拉起他的袖子就跑:“愣着干吗?赶紧带我出去啊。”
凤栖梧要追,却被林清颜追上死命抱住:“表姐,你干吗啊!好好的干吗要杀清之哥?”
“我现在不杀他,以后就来不及了!”
“可是清之哥什么都没干啊!”
“他要是干了杀他还有什么用?!”
“那他到底要干什么啊?”
“他要……”凤栖梧看着死命抱住自己的林清颜,再看看已经逃之夭夭的柳子衿,气得银牙都几乎被咬碎,她恨铁不成钢的看着林清颜,严厉的道,“清颜,以后不准再靠近那个人,不然,他肯定会做出伤害你的事情的。”
林清颜道:“我相信清之哥,他是个好人。”
“他……你……我……”凤栖梧第一次感受到快要被人气晕是一种什么感觉。
……
……
柳子衿跑出顾府之后,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个凤栖梧,亡我之心不死啊!
以后打死也不来顾府了。
接着,他抱拳向那个下人致敬:“兄弟,多谢了,你救了我一命。”
下人一脸懵逼,他什么都没做,他完全是被柳子衿拽着跑出来的!
这就救了人一命?什么鬼?
柳子衿也不管他,说了声告辞之后,就径直向对面的钱府走去。
同时,那副因为自己没有绘画才能/从而无力描绘在纸上/并因此而感到遗憾的“垆边人似月,皓腚……皓腕凝霜雪”的白衣佳人“月”下持剑景,也开始在脑海中淡去。
一个女人不管多么漂亮,一旦陷入盲目的爱和极度的恨,魅力立刻就会荡然无存。
凤栖梧也不能例外。
这么说或许不太公平,因为这极度的恨正是由柳子衿自己而起。
但他也没有办法,只能暗暗骂一声顾清之是个大屁·眼子,如此而已。
……
……
ps:“/”为手动替诸位读者断句所添……那句话太长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