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重,皇宫越来越清冷。
有太监骑马,在一根根玉石柱子上放置月石。
暮鼓在一刻钟前已经敲过,三省六部的官员都已经签班离开。
此时的皇城里,除了太监侍卫宫女,便只剩皇家自家人了。
往常这个时候已经大门紧闭空无一人的太和殿,此时大门敞开,刘义隆穿着一身红色的便服,一脸恼怒闭着嘴巴坐在龙椅上。
殿外有太监侍卫把守,已经离开皇城有一段时间的上官云飞,也重新站在了殿外守卫。
“柳子衿押到!”
院外太监一声尖锐的高叫,寂静且沉闷的空气瞬间被撕破,院门之中,出现柳子衿和上官燕的身影。
刘义隆在殿内看着殿外情景,眉头狠皱,手一拍扶手,重重冷哼了一声。
柳子衿上次进宫面圣,是在御书房,这是头一次见到太和殿什么模样,从外面往里看去,只觉大殿又深又阔,富丽堂皇。大殿最深处,是金石玉阶。一张宽阔龙椅,置于金玉高台之上。刘义隆在上端坐,即使看不清表情也觉得威武不凡。
殿外,放着一架大鼓,院子平整又干净,每天早晨,百官在这里排队等侯上朝。
殿前廊檐之下,竖着粗壮的大红柱子,柱子上蟠龙攀附,张牙舞爪,甚是威武。
一排侍卫,站在廊下肃穆守卫殿内的天子,一个年轻太监,站在殿门口,垂手敛眉,恭敬之极。
柳子衿和上官燕来到殿前台阶,上官云飞看了他们一眼,摇头叹气,那太监则是高喊:“柳子衿押到!”
里面有太监立刻喊到:“押柳子衿上殿!”
于是门外太监重复:“押柳子衿上殿!”
仪式感极足。
若是白天,太监还都在当值,早在几重殿外,就用这种方式喊话传达天子旨意了。
上官燕押着柳子衿径直进了太和殿,随后单膝跪地:“特捕上官燕,参见陛下。”
柳子衿站在那里,没什么反应。
刘义隆气得一拍御案:“柳子衿,你为何不跪!”
柳子衿道:“上次都没跪……”
“你还敢提上次?!”刘义隆气得瞪大了眼睛,“你是不是真的活得不耐烦了!”
“不是。”柳子衿实话实说道。
上官燕在他身后听着这两个字,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一下,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够狂的了,没想到真正的狂人在这里。
这家伙到底是找死,还是失了智?
“来人,把这家伙给我拖下去砍了!”刘义隆气得直接咆哮起来。
柳子衿道:“臣何罪之有,陛下要砍臣的脑袋?”
刘义隆忍不住被气笑了:“你何罪之有?你杀了人,还在这里当堂顶撞朕,你说你何罪之有?你跟朕在这装什么傻呢?”
“臣没有
杀人。”柳子衿道。
刘义隆道:“没有杀人?刘赫是不是你杀的?!”
“刘赫不是人。”柳子衿平静回答。
“噗……”上官燕忍不住笑出声,随后赶紧用手捂住嘴巴。
刘义隆瞪大眼睛看着柳子衿:“来人,把他给我拖出去砍了!”
“臣何罪之……”
“你何罪之你大爷!赶紧来人把他拖出去砍了!”刘义隆再次暴喝一声。
殿内侍卫立刻就要上来。
上官燕的手悄悄扶到刀柄上。
然而就在这时,院外太监忽然大喊道:“参知政事王介甫、墨家巨子公羊贺在外求见!”
殿外太监听到后,重复了一遍。
刘义隆直接大声怒道:“不见!”
“长乐公主、净心师太、慧智方丈在外求见!”
这个“不见”的旨意还没传出去,院外太监已经又喊了起来。
刘义隆气得浑身发抖:“好你个柳子衿,一步三算啊!让他们进来,我倒要看看,今天朕要杀你,谁能保得了你!”
柳子衿有些疑惑,慧智方丈怎么也来了?莫非是净心师太去请的?这样也好,如果他也知道了佛经的事情,那自己天生佛子的身份,就更加有力了。
“宣众人觐见!”
随着旨意传出,长乐公主、净心师太、慧智方丈、公羊贺、王介甫,先后跨过院门,来到殿内,王介甫一撩长衫,双膝跪倒:“微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长乐公主微微一礼:“儿臣见过父皇,父皇万寿无疆。”
公羊贺身为巨子,无需下跪,只是双手一拱,道:“公羊贺见过陛下。”
慧智方丈德高望重,与刘义隆实际上是平起平坐的关系,更是无需下跪,净心师太同是佛门中极有地位的人,无论南陆还是北陆,佛权与皇权都是平等的关系,因此她也同样无需下跪。
不仅如此,还没等他们见礼,刘义隆就已经率先从龙椅上站了起来:“慧智方丈,净心师太,公羊先生,三位今日到此,所为何事啊?”
慧智方丈双手合十:“听闻佛子被缉拿,特来求陛下放人。”
“佛子?”刘义隆看了柳子衿一眼,然后问,“方丈说的是谁?”
上官燕,王介甫,一时也都瞪大了眼睛,目光在柳子衿与慧智身上来回游移不定。
慧智方丈道:“半步墨师柳子衿,便是我佛宗天生佛子。”
刘义隆听过的笑话很多,这句是他听过最搞笑的。
但偏偏这句话是慧智方丈亲口说出,所以他又不能笑。出家人不打逛语,慧智方丈身为南陆佛宗第一人,更不会撒谎。
但实在是太荒谬了。
刘义隆站在那里,一时不知道该作何种表情,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更不知是该
笑还是该哭。
上官燕觉得自己可能是在做梦,说不定等下一睁眼,就发现自己其实正躺在床上睡觉。
王介甫则是震惊的看着柳子衿,心想这怎么可能?子衿怎么可能会是天生佛子?南陆从来没有出过天生佛子。
上官云飞在殿外差点一跤摔倒,他觉得慧智方丈一定是在开玩笑。不过还从来没见过他跟人开玩笑呢,真是新鲜,呵呵。
总之大殿之内,瞬间安静了下来。
久久都没有声音。
过了半晌,刘义隆仔细的打量了柳子衿一会儿,然后指着他,向慧智方丈道:“方丈,您刚才说,他是天生佛子?柳子衿,是天生佛子?”
慧智点头:“正是。”
“为什么?为什么他是天生佛子?”刘义隆问。
慧智方丈道:“因为有罗汉入梦,秘传大乘佛经。”
“罗汉入梦,是柳子衿自己说的?”刘义隆问。
慧智道:“正是。”
刘义隆轻笑一声:“这种话也能信的么?”
“佛经不会骗人。”慧智道。
刘义隆较真道:“方丈就怎敢认定,那所谓的佛经,就是罗汉入梦秘传的大乘佛经?”
“佛经是大乘佛经,此事无异议。其他的,入梦罗汉秘传也好,柳施主自己胡编乱造也罢,无论哪一种,都能认定他就是天生佛子。”
“胡编乱造,也能认定他就是天生佛子?”刘义隆简直不敢相信慧智居然说出这种话来。
慧智道:“能编出那等佛经的,要么是星辰界的菩萨和佛祖,要么就是天生佛子,没有第三种可能。”
刘义隆听着这话,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想起什么似的道:“北陆天生佛子,历来都是与佛有缘,早早就拜入佛门,清苦修行,严守戒律,六根清静,德智兼备。柳子衿呢?今年一十八岁,只怕从未想过要拜入佛门吧?而他为人,骄傲狂纵,暴戾好色,杀人放火,无恶不作。这种人,怎么可能是天生佛子?”
“无相菩萨,在未拜入佛门之前,也是与柳施主一样。然而现在,他已是等觉位的菩萨。成佛之路,因人而有异,但只要一心向佛,无论走哪条路,最终都能到达彼岸。”慧智道。
刘义隆脸色阴沉道:“但他到底是不是天生佛子,只有佛说了才算。”
“陛下动了执念。”慧智道。
刘义隆道:“天生佛子的事情,我们等下再议。来人,给师太、方丈、巨子上座。”
长乐公主道:“父皇,我呢?”
刘义隆严厉道:“你先给我站着!”他现在看到长乐,是真的有些来气。上次在御书房,他还因为柳子衿对长乐有想法,拿剑要砍他。结果一转眼,自己闺女居然跟柳子衿穿一条裤子去了,
居然背着自己,偷偷到宫外请净心师太和慧智方丈过来,一起来将他这个当父亲的军,刘义隆真是气得不轻。
于是长乐公主一缩脖子,乖乖到一旁站着了。
接着,刘义隆看向王介甫:“你也是来给这个杀人犯当说客的?”
王介甫摇头:“微臣是有别的事情要禀报。”
“何事?”刘义隆脸色好转一点道。
王介甫从怀里掏出一个牛皮纸袋,双手捧着呈上:“微臣最近发现京中有许多权贵,借着权势,干下种种恶行,为自己牟取私利。因为涉及人员事件过多,无法一一言表,微臣这里有些许统计过的资料和证据,请陛下劳神一观。”
“拿上来。”刘义隆道。
立刻有一个太监接过牛皮纸袋,拿上去递给刘义隆。
刘义隆掏出来刚看了几眼,眉头就皱了起来,随后,更是越皱越深。
到最后,他将那些纸张放到御案上,道:“王爱卿,你这个时候呈上这些来,到底是为私事,还是为公事?”
“陛下慧眼如炬,洞察人心,微臣为公为私,想必无需微臣自己陈说。”王介甫道。
刘义隆冷哼一声:“半公半私,倒是让朕没法说你!不过,就算刘赫真的犯下这些罪行,也该由朝廷派人审问处置,而不是应该由他柳子衿动手杀人。我大宋以法治国,犯了罪,就该按大宋律例处置,即使他是半步墨者,也不能例外。”
“法是死的,人是活的。刘赫该杀,那杀就杀了。若因此降罪于柳子衿,实在有违常情。何况他于墨家一道有很高的天赋,是我大宋百年一遇的天才。若因此杀他,更是置大局于不顾。请陛下三思。”王介甫直言道。
刘义隆一拍御案:“你是说朕不顾大局?!”
王介甫道:“微臣不敢。”
“不敢?我看就你是大胆!”刘义隆斥道。
“武威王在外求见!”这时,院外太监再次高声喊了起来。
刘义隆顿时一阵头疼,无比愤怒的看了一眼柳子衿之后,非常无奈的道:“宣武威王进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