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来到了西湖边,谁都没有说话,湖面上的画舫已经点起了彩灯,灯光映到湖面,一荡一荡地闪着鳞鳞金光。
看到了画航,史一氓猛然想起自己今晚要去漕帮,于是转身抱拳说到:“崔大哥,柳二哥,小弟有事必须去办,这就告辞,今天的事一定有什么误会,请崔大哥明查,不要冲动行事。”
崔东阳一抱拳,脸色讪然说到:“老弟但去无妨,方才多有得罪,请老弟多包涵,后会有期。”
史一氓一笑说到:“不必在意,后会有期。”说完,转身提气飞也似离开。
漕帮总部在城外吴山脚下,史一氓顺着武林路一路向西,不到一个时辰,已经站在了漕帮的门外,他环视四周,见东首处离门一丈远处有棵数丈高的大树,枝繁叶茂,正可藏身,于是近前跃上,稳稳地踏在枝干上,透过树叶的缝隙向漕帮院内望去。
只见一个偌大的院落,靠近外侧一片空地摆放着兵刃器械,显然是练功场,院落的中间是一个二层四合院,有数十个房间,应该是帮会中人居住,再往后是一套三进式深宅大院,里面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无一不有,显是内眷所住。
探明内部情况,史一氓一跃下树,悄悄靠近墙根,刚想纵身跃进墙去,手臂忽然被人拉住。这一惊非同小可,有人来到身边自己居然毫无察觉,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急回头看去,只见那人一身夜行打扮,黑布遮脸,只露一双眼睛似曾相识,那人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指了指吴山上面,一纵身人已率先奔去。
史一氓略作迟疑也跟着纵了出去,只见那人动作敏捷,行如脱兔,轻功甚是了得。
两人一前一后迅速上了吴山,在山顶的一棵大树下停了下来,站在此处可以清楚地看到漕帮总部的大院,那人一拉脸上的黑布,笑吟吟地看着史一氓。
史一氓凝神细瞧,朦胧中认出,此人正是在楼外楼拉自己一起吃饭的中年书生,又是惊讶又是后怕,此人的轻功远在自己之上,如有害己之意,自己焉有命在?史一氓急忙抱拳说到:“多谢先生手下留情,不知先生怎会在这里?”
那中年书生笑了笑,反问到:“老弟怎么会在这里?”
史一氓迟疑不答,中年书生接着说到:“老弟好俊的身手,轻功着实不错,不知道与漕帮有什么过节?”
史一氓向来耿直,爱憎分明,刚才一番踌躇已经让他颇感汗颜,索性直言。
“晚辈见漕帮横行霸道,欺压百姓,一时路见不平,想来一探究竟,却不知先生到此为何?”
中年书生微微一笑,说到:“我虚长几岁,你就叫我大哥吧,晚辈先生的我听着不舒服,我也是为漕帮而来,一年来,我暗中一直在观察漕帮的动向,不想今晚正巧碰到了老弟。”
史一氓问到:“漕帮究竟是什么来头?愿听其详。”
中年书生背负双手,面向漕帮大院,面沉似水,说到:“漕帮由来已久,向来作河渡生意,凡来往船只,不论官商,无论大小,均要缴纳保护费,否则,难保一路顺畅。”
史一氓诧异道:“这与强盗何异?”
中年书生道:“也不尽言,漕帮主要作官府生意,最近清廷大举南下平叛,军需粮草全部由漕帮运送,与官府沆瀣一气。”
史一氓听这个人的语气似乎对官府怀有敌意,顿时有所警觉,他受爹爹影响,对反清复明并不热心,也不想与反清复明有什么挂葛,此次抛头露面,也只想助朝廷剿匪平叛,保百姓安宁,并不想卷入反清阵营。
中年书生见史一氓不说话,笑着问到:“老弟在想什么?”
史一氓急忙掩饰,说到:“没,没想什么,漕帮老大是官府的人?”
中年书生道:“也不算是,他本是一个落第秀才,但因对清廷有功,皇帝小儿亲授皇马褂和二品顶戴,亦官亦商,其实蛇鼠一窝。不过,这样也好,待漕帮助清廷平了藩,如果漕帮继续与清廷狼狈为奸,再清算不迟,所以,我劝老弟也先不要与漕帮为难,不知给不给在下这个薄面?”
史一氓没再说话,他知道今天晚上无论如何不能再去漕帮了,不如去六合谷看看崔大哥和柳二哥,于是一抱拳说到:“晚辈还有点别的事,告辞。”说罢转身要走。
中年书生微微一笑道:“如果我没猜错,老弟想必是去六合谷。”
史一氓心中顿时一懔,显然这个中年书生对六合谷的事一清二楚,不禁暗暗提防。
中年书生继续说到:“六合谷实是凄惨可怜,不过,这次你们倒是真的冤枉了乌达。”
史一氓看着中年书生问:“难道不是官府杀的人?”
中年书生点了点头道:“这次真的不是,另有其人,我也在暗中查访,虽有怀疑,却不敢确定。”
史一氓道:“我也觉得其中必有蹊跷。”
中年书生道:“杀崔东阳全家的应该是南疆孤狼陈嵩,此人久居南疆,从不履足中原,此次来中原不知为何事,与崔东阳无怨无仇,却痛下杀手,不知为何,其中一定有什么阴谋。”
史一氓顿时一愣,问道:“南疆孤狼?他叫陈嵩?”
中年书生也是一愣,问到:“你认识他?”
史一氓道:“在扬州有过一面之缘,实不认识。”
中年书生也没再多问,背负双手,迎风站立,眼睛看着漕帮大营,说到:“陈嵩原是少林俗家弟子,因偷学达摩杖功夫,被废掉全身武功逐出少林,没想到三十年后,他居然又练成了一身诡异武功,老弟还是快去六合谷吧,让崔东阳不要去和官府为难。”
史一氓被看穿了心事,顿时红了脸,一抱拳说到:“那就此告辞。”说完,身体几个纵跃已经下了吴山。
时间已过午夜,夜风习习,凉意爽身,不到一刻钟时间,史一氓已经站到了六合谷门前。只见大门敞开,院内一个人都没有,他侧耳向提督府方向听去,却也没有打斗之声,他只好悻悻返回客栈。
倏忽之间,时间已过半月,在这半个月时间里,史一氓虽然暗中监视漕帮的一举一动,却始终没有出手,他隐约猜到了那个中年书生的身份,他不敢轻举枉动,他把大部分精力放在寻找崔东阳和柳向阳的身上,但却始终音信皆无。
不觉已到月初,史一氓早早来到断桥,坐在凉亭中等爹爹史云鹤,可是,从清晨等到日落,史云鹤始终没有露面,他干脆合衣坐在凉亭里等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日上三杆才又回了客栈。
杭州城已经被史一氓转了个遍,爹爹不来他就不能走,这一日晚上,他百无聊赖地坐在西湖边,夜空中蒙着一层淡淡的浮云,湖面上隐隐升腾起薄薄的水汽,忽然左手边的一处凉亭内有人悄声说话,他立即警觉侧耳凝听。
一个翁声翁气,明显压低的声音说道:“时间过去快一个月了,怎么一点乱子也没有?看来陈老弟的计谋失算啦。”
另一个嘶哑苍老的声音说道:“未见得,这段时间不见人,想必是时机未成,只要他把那只鹰犬干掉,江南这一片大帅可无忧了。”
先前说话的人又道:“六合门下弟子众多,又与别的帮派向来交好,真要是斗起来一定是风生水起,大帅就有机可乘。”
嘶哑的声音急忙阻止道:“你小点声,当心隔墙有耳。”
两人再次压低声音,史一氓再也听不清他们说什么,天上浮云流动,是一个无月的夜晚。
史一氓静静地坐着,满腹猜疑,“难道他们在说崔大哥?他们怎么知道六合谷的事?他们是什么人?大帅又是谁?”一个个问号登时让史一氓明白了一切,他很确定这两个人就是挑了六合门的凶手,他们想嫁祸朝廷,大帅应该指的是吴三桂,想必是吴三桂想挑动江南武林与朝廷拚斗,他可坐收渔利,想清楚了这一切,他便偷偷瞄向那个凉亭,凝视关注凉亭内的动静,可是,直到天亮,凉亭内再无动静。
史一氓装作游人慢慢靠近凉亭,眼角扫向亭内,却见里面空无一人,他迅速从窗口跃入,这才发现凉亭靠近湖面一侧有道门,门前一段石阶直通堤下,两人已悄然离开。
“这两个人是谁?”这个问号一直纠缠在脑海,他觉得那个嘶哑的声音似曾听过,但在哪听过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此时,太阳已经升起,湖面上泛起了亮莹莹的鳞光,史一氓望着湖面,一夜未睡,他感觉皮肤发紧,蹲下身来捧了一捧水潦在脸上,顿觉头脑清醒。
远远望去,**塔矗立山头,南平寺的晨钟声隐隐传来,来杭州已月余,却从未去过**塔,白蛇转的故事他曾听说书人讲过,那时他还小,对男欢女爱的故事一直不感兴趣,直到遇到了王梦烟,他才第一次感觉到了情和爱的美妙,原来,喜欢一个人和想念一个人的滋味是如此的甜蜜和难忘,如此的让人魂不守舍,难以忘怀,此时此刻,他急切想去**塔看看,看看许仙和白娘子究竟是怎么样的爱情,心情甚至有些迫切。
史一氓的轻功已入高手之列,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已经站到了**塔下,**塔在风雨的长期侵蚀下已经破败不堪,塔身向湖面微微倾斜,四周的飞檐和彩绘都已剥落,露出青砖和木色,塔尖也已折断不知去向,斑驳破败,萧条冷清,实在没什么看头。
史一氓索性坐在塔前石阶上看西湖,这是一个绝佳所在,可以看到大半个西湖,此时的湖面上已经渐渐热闹了起来,阳光从湖面上折射过来,形成白茫茫一片。
**塔下方的湖边是一座茶坊,黑木黑瓦的二层木制小楼,此时正冒着淡淡的清烟,透过敞开的窗户可以清楚地看到里面三三两两坐着吃早茶的人,史一氓顿觉腹内饥饿,几步跃下山来走到茶馆门前。
茶馆的门楣上居然也挂着一块“楼外楼”的招牌,而且白墙上用黑笔写着一首诗: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史一氓不知道这首诗是南宋诗人林升写的《题临安邸》,借以讽刺南宋皇族忘却前耻,苟且偷生,史一氓猜测可能是林升真迹,因为字迹经过多次复色,有明显的作新的痕迹。
史一氓径直走上二楼,选了一个临水的座位坐了下来,要了一壶龙井、一盘点心和一碟黑瓜子慢慢吃了起来。
猛然间,史一氓脑中灵光一现,终于想起了那个嘶哑的声音正是在扬州桥头那个驼背老头的声音,难道那个一脸皱纹,躬身驼背的老头是吴三桂的人?那一定也是一位武林高手,深藏不露。
想到此,史一氓不禁“激泠泠”打了一个冷战,恰在此时,他的肩膀被猛地拍了一下,这一惊又是非同小可,他急忙使出泥鳅功,身体往下一缩,顺着长凳往左一移,右手施展小擒拿手反向背后扣住身后之人的手腕,身体顺势站起。
史一氓只觉握在手里的手腕温软无骨,他微微一惊,接着听到了一声娇嫩的“哎哟”声,史一氓这才看清楚身后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在白马寺镇城要和他一起来杭州城的王梦烟,他大喜过望,一时忘了松手。
王梦烟疼得脸都变了形,大声喊到:“你这个傻子,犯的什么愣?还不快松手?”
史一氓急忙松开手,一脸歉意,却又是一脸惊喜地望着王梦烟,只顾傻笑。
王梦烟白了史一氓一眼,用力甩着手腕,一脸委屈地埋怨到:“干嘛下这么重的手?把人家手腕都弄疼了,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我要是杀你早把你杀了,还用得着等你抓我手腕?”
史一氓说不出自己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只觉得一种喜悦和幸福让他心花怒放,多日的心惊和郁闷有如雨后初晴,拨云见日。白马寺镇一别,他无数次地想过王梦烟,没想到她居然也来了杭州,史一氓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对不起,不知道是你,弄疼你了,你怎么也来杭州啦?”
王梦烟白了史一氓一眼,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拿起一块点心边吃边说到:“当初我不是告诉过你,我会来杭州找你吗?这么快就忘了?无情无义,是不是遇到什么人啦?有了新人忘旧人。”
史一氓也不生气,笑呵呵地望着王梦烟,王梦烟故意把眼一瞪说到:“你看着我干嘛?色眯眯的,我可警告你,不许起坏心思。”
史一氓脸色微微一红,这样盯着一个姑娘看确非君子所为,太过失礼,急忙拿起一块点心低头吃了起来。
王梦烟偷偷抿嘴一乐,却故意板起脸道:“你的事办完啦?是不是在等我来找你才故意不走的?”
史一氓慌忙忙解释道:“才不是,我在等我的爹爹,没等到我的爹爹,倒等到了你。”语气有些急迫,可是,说完自己又暗暗后悔,埋怨自己是榆木脑袋,双手急得乱搓。
王梦烟强忍住笑,故意板起面孔,说到:“原来不是在等我,那是我自作多情喽,那我走好了。”说罢,起身就要往外走。
史一氓急忙伸手拉住王梦烟的衣袖,一时语无伦次,说到:“不是这么回事,不行,你不能走。”
王梦烟依旧板着面孔,问到:“不是什么?我又为什么不能走?我是你什么人?你又是我什么人?”
史一氓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他从小就没有和女孩打过交道,王梦烟是他交往的第一个女孩,却又是这么难缠,史一氓觉得自己在王梦烟的面前就是一个傻瓜,笨嘴拙舌,呆头呆脑,王梦烟的一连串的问话让他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极不情愿地放开了手,一脸汗颜和无奈。
王梦烟见史一氓的样子,忍不住“呵呵呵”笑了起来,边笑边说到:“我逗你玩呢,你这个傻瓜,瞧你那傻样,堂堂五尺男儿大丈夫,怎么象个姑娘似的腼腆羞涩?这么不禁逗,以后要是遇到厉害姑娘,你有的气受了。”
史一氓想了一想也对,自己又没做什么亏心事,为什么要怕一个姑娘?自己也真够傻的,既然自己喜欢王梦烟,那就去喜欢了,自己这副没用相没的让人看不起,这样一想,神态便渐渐恢复自然。
史一氓问:“你找到你的妈妈啦?”
王梦烟道:“还说呢,我找遍了白马寺镇,也没找到我妈妈的那个侍女,一直找了数天,就象是人间蒸发了似的,我心情烦闷就来找你了,怎么样?一会陪我逛逛杭州城呗,还有西湖和灵隐寺。”
史一氓略作犹豫,杭州对他来说实在没有可逛之处了,但一想到反正还要在此等爹爹,索性就陪她逛逛,于是点了点头道:“没问题,不过我都转遍了。”
王梦烟立即嘟起小嘴,撒着娇求到:“求求你了,人家辛辛苦苦找你来了,你全当感谢我还不成吗?”
史一氓颇感奇怪,如此霸道的女孩,居然也会低眉顺眼地求自己,于是说到:“感谢你?为什么要感谢你?又不是我要你来的。”可是话一出口,他立即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直想抽自己一个耳光。
果然,王梦烟脸色突变,明显带着不快,把手中的点心“啪”地甩在盘里,气呼呼地说到:“没良心的负心贼,你这个薄情的傻子,说这么没良心的话,你陪我有什么好?我还不希罕了,我自己逛。”说完话起身就要走。
史一氓急忙拉住王梦烟的衣袖,满脸通红,低声下气地说到:“是我说错话了,别生气了,我陪你还不成吗?”
王梦烟嫣然一笑,重又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仰脖“咕噜”喝干,放下茶碗看着史一氓说到:“你怎么到这里来吃早茶?城里没有吗?”
史一氓也觉得好奇,王梦烟怎么会这么早出现在这里,于是问到:“你怎么也到这来啦?”
王梦烟登时一脸的委屈,道:“昨晚来晚了,城门都关了,我就在这附近找了一个茶农的家借宿了一夜,想来吃完早茶进城找你,说实话,我都没认为能找到你,不过试试喽。”
不知道为什么,王梦烟的话让史一氓感到无限幸福和甜蜜,象是喝了一碗野生蜂蜜。
接下来的半个月,史一氓陪着王梦烟从上塘转到下塘,从码头逛到河坊街,又顺着吴山登上城煌庙,从西湖到龙井一路逛到了灵隐寺。
灵隐寺规模不大却庄然肃穆,五进式大殿依山而建,香客云集,终日香火不断。王梦烟一直从山脚拜到了山顶,每到一殿,她见佛就拜,嘴里默默地嘟囔着,史一氓悄悄问她许的什么愿?王梦烟让他少问姑娘家的事,史一氓跟在王梦烟的屁股后面也不敢多问。
从正殿出来,王梦烟问史一氓,“敢不敢去飞来峰?”
史一氓好胜之心顿起,立即说到:“那有什么不敢?不就是峰高路险吗?到时你可别上不去。”
王梦烟小嘴一撇,说到:“小瞧人,咱俩比试比试,我要是赢了,你以后可不许再躲着我。”她没说一时输了怎么办,史一氓更想不到这些。
王梦烟不等史一氓说话,身体向前纵出,率先向飞来峰奔去,史一氓提了一口气随后跟上去。
飞来峰又高又陡,稍有不慎就会就会顺着石阶滚入深谷,两人的轻功都十分了得,如履平地一般,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已经到了峰顶,终究是女孩心盛,史一氓又想让王梦烟高兴,故意落后几步,装作气喘吁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