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辰的承诺不急于兑现,但许三多的问题迫在眉睫。
他在被子上洒水的事情到底还是被发现了,伍六一之所以能够发现,不是出于他对许三多的关心,完全是因为好奇。
他能够感受到许三多强烈的自尊心,是的,他感受到了许三多想要跟上三班节奏的心情。可是这种对他来说跟歪门邪道无异的方式,让他对这个木愣愣的老乡更加讨厌了。
自尊心,是要用努力和实力来换的。
就跟他当初对许三多讲的,他用五千公里,换来了一个五公里的全师第二。
所以他才能转成士官。
许三多这样做,得到的不是别人对他的尊敬,而是他对别人的自尊的严重踩踏。凭什么别人辛辛苦苦努力,你靠弄虚作假就妄想跟别人平起平坐?
伍六一升起到想打人,但被史今拦住了。所以他怒气冲冲地离开,在这个周末休息日,他可以在训练场上尽情地挥洒汗水发泄情绪。
史今带着许三多,带着打湿的被子挂在外头,而他则带着这个有些委屈的年轻人来到车场擦车。
其实擦着也就是闲着没事做,想要找个僻静的地方做点事情。
此时车场内根本没几个人,三班这辆步战车周围二十米更是连个人影都没有,让许三多拎来一桶水后,两人开始闲聊起来。
史今想要安慰许三多,所以他告诉他,要一步一步来。
而许三多则说,史今像他大哥。
两个人的对话自以为没有人听到,可是他们没有想到,驾驶舱内还多着一个萧辰。
萧辰并不是刻意来这里偷听的,只是想乘着周末来驾驶舱熟悉熟悉驾驶舱里的各种操作。这驾驶证拿了如果不经常练习,过一段时间难免会将很多东西忘掉。
万万没想到,就遇上了这茬子事。
“咣咣咣。”
萧辰狠狠拍了两下驾驶舱的顶盖,让还想说点什么的谈话声戛然而止,随即从车长的前门跳出来,用审视的目光看着许三多。
“许三多,你是不是想说,对你好的都是真正的好人?”
史今似乎能够感觉到萧辰这平静的话语中爆发的愤怒,眼前这个小伙子一贯都很优秀,也一贯非常和善,以至于很多人都不曾看到过他红脸。
可史今却清楚,越是这样的人,当他愤怒的时候,会是什么模样。
因为他也是这样的人。
所以史今上前一步,想要拦着萧辰做更出格的事情。
看着史今这样的动作,萧辰一个深呼吸,随后叹了口气:“班长,要不要我教你个词,叫互相伤害。”
“当初你是怎么招他进来的?连长跟我说,你说你要带着他拼了命的玩,我倒是想问问,这么长时间了,你实现你的承诺了吗?”
“你跟他大哥一样陪他说话,要不要我再把伍班副拉来替他大家?连长跟他爹一样,对他是够看不顺眼了。凑一凑又是一个老许家。”
“然后,在部队里当三年龟儿子,拍屁股回家继续。”
龟儿子是许三多的禁忌,也是史今不希望在这里听到的词汇。所以当萧辰以一副嘲讽的口吻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史今的表情逐渐变得严肃起来。
“萧辰同志,注意你的言辞。”
“班长同志,我也希望你能注意三班的军心和士气。”
萧辰一贯尊敬史今,但是到这个时候,他不得不跟史今顶牛。瞪圆了眼睛,跟史今对视着,萧辰用非常平静的语气强调着史今的职务:
“我不比他许三多强到哪里去。我能让伍班副替我出头也不是我做了什么让他需要这样做的事。是我在双杠上将自己当腊肉一样挂了半小时,得到的认可。”
“他现在算什么?”
隔着史今,萧辰抬抬手只想身体紧紧贴在步战车上,宛如受惊的兔子一样的许三多。
哪怕此时许三多的眼睛里充满了委屈的泪水,可是萧辰提不起一丝怜悯。他不是史今,做不到这么久容忍许三多的不作为。当他的感情全都融入三班的时候,才真正体会到了伍六一那种在希望和绝望之间摇摆不定的心情。
“伍班副为了让你留下来,哪怕丢了脸还要逼着我去拿个射击名次。连长为了你,发了多少次火,你见过哪个人值得他这么做过?”
“你对他是无私了,你对他是个好班长了,那你对伍六一,对全班,对连长,你算什么?”
“逃兵。”
“全连都希望你留下来,因为你可以带出来更多的伍六一,更多的甘小宁,更多的萧辰。哪怕带出来更多的白铁军,也比你只带出来一个许三多强。”
“你对他是有感情,那你对七连有感情吗?”
史今没有想到,萧辰对将火气直接冲他撒出来。而且他也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和善的家伙,仅凭嘴巴的力量,就让自己方寸大乱。
他很想生气,因为从来没有人敢指着鼻子说他是个逃兵。
可是他居然无法反驳,因为那宛如机关枪一样的言辞,每一句都直指他的痛处。
现在的他,是顶着连长的失望和伍六一的火气在带许三多。而且他也真的不知道,将来到底能把许三多带成什么样子。
在史今愣神的时候,萧辰指了指许三多:“从明天开始,我练什么,你就练什么。我怎么练,你就怎么练。”
“别指望班长能一天二十四小时保护你,做不到,就等着我收拾你。我萧辰豁出去在你这里惹一身的骚,练不出你,我就打废你。”
暴力,和冷暴力,是萧辰很不喜欢的方式。
但是在这个时候,什么军容仪表,什么同志关系,哪里有对许三多那种懦弱的表现所产生的深深的失望来的猛烈。
许三多又往后躲了躲,他觉得萧辰会跟村里那群二流子一样一言不合就对他动手动脚。
可是萧辰说完这句话,却冲他冷笑了一声,压根不理会班长嚅嗫的嘴,一甩手转身离开了车场。
史今回过头,看了看许三多的样子,到底还是将心头的怒火彻底浇灭了。偌大的车场,似乎只剩下他们,车,还有忽然刮起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