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吕延、老幺、徐星友分别获胜,刘百强却又输了,这孩子的信心已崩溃,下棋最忌心魔,若是他不能及时走出来,一辈子都会毁掉。
吕延在场内走了一圈,除了老幺和徐星友,别的棋手的水准让他直摇头。
第三天,老幺和徐星友分别获胜,吕延却输了。
他以摧枯拉朽之势碾压了刘百强,可谓一鸣惊人,对面的小棋手很紧张,以致于不敢和他正面较量,棋盘上处处保守,哪怕吃亏也要安全运转,这里亏一点那里亏一点,不知不觉就亏出了不少,只要正常的收官,他的胜势已定。
这时轮到他下,他刚拿起棋子,突然一阵眩晕让他往前一跄,等清醒时棋子按在了一个不可能的地方,落子无悔。
对手本已经绝望,此刻诧异地看着他,不敢相信。
凭空浪费了一手棋,以他的实力还不至于铁定输了,只要继续撑住,对手说不动会犯错。可是他已经坏了心情,也不愿赖皮下去,随便交换了几手,找了个投场便认负了。
对手欣喜若狂,连声说着多谢。
他休息了小片刻,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就去看老幺的棋了。
老幺结束了对局,问他:“听说你出了勺子。”
“大勺子。”
“明日是你我对弈,可我不想和你下了。”
“为什么?”吕延一惊,“就因为我今天输了吗?”
“不是,听说你生病了,我就是赢了也觉得没意思。”
“不,不,”吕延着急了,“我只想和你下,你要是不下,我就退出了,和别人下没有意思。”
老幺静静地看着他,有些无奈,渐渐又觉得欣慰,“那你今天一定要好好休息,明天我不会让着你的。”
“好的!我一定!”吕延急不可耐地答应着,心绪几乎飞到了明天!
晚上,他躺在床上休息,脑袋里空空如也。这时小别扭来了,能在吕宅来去自如的人不多,她是其中一个,仆人也好管家也罢,看见她来了连个招呼都不打,“自家人何必见外”,吕云尚和雅芬看见她偶尔会逗她一句,“儿媳妇来了!”她也像个小大人似的,“二老要能看上我这个小残废,我可不怕嫁给他。”多半惹得哈哈一笑,就由她自在去了。
她一进来看见他躺着像个死人,以为是沮丧了,急忙安慰他:“听说你今天一高兴输了一盘。”
他坐了起来,“你也以为我是让的,是真输了,当时一下子晕了。你来笑话我了?”
“输了就输了,哪来这么多理由。”
“输赢我才不在乎,本来也没想当棋博士。”
“要会考的是你,不在乎的也是你,就是不负责任。”
他坏笑道:“你要是给我当媳妇,我后面就好好比,考个棋博士给你。”
她脸红了,佯怒着往床上一墩,不理他了。
晚上他又做起了梦。
大地上的一切都在消退,平原蜕变成了巨大的棋盘,地平线上站着一个人,看不清他的容貌,不知道是男还是女。
残局,在眼前缓缓转动,黑色的棋子像铁,白色的像岩石。当残局渐渐退去,有黑色的液体在棋盘上流动。是血,只因在梦里只有黑白色。血在流淌,经过棋子后分流转向,最后从棋盘上流下。血液干涸,棋盘上留下一个血字:劫。
他醒了,先是脑子里一片空白,然后点亮了灯,取出一本《棋道之百变劫争》,序言的第一句就是:劫如人生,人生如劫。
棋馆,他和老幺分坐棋盘两侧。
老幺低头盯着棋盘,突然冒出一句,“棋盘上有血。”
他闻言俯身观察,棋盘就是一尺厚的榧木,虽是昂贵之物却也没什么特异之处。就在这个时候一种莫名的意志进入了他的脑海,又从脑海涌向了双眼,顿时所见不同了。
曾几何时,血流淌在棋盘上,慢慢干涸了。
又不知过了多少天,血渗入到了棋盘内部,越来越深。
又不知过了多少岁月,棋盘被反复地清洗,再也见不到血渍的痕迹。
他抬头,“确实有血,很久了,你是怎么看到的?”
“我是闻出来的。”
他又问道:“何为古风?”
“只问对错,不问输赢。”
他又问:“怎么才算对呢?”
老幺已落子,“阴阳平衡。”
这时从棋盘发出血光,淹没了整个棋馆,人们还懵然不知,血光开启了另一个世界,吕延好老幺沉浸其中。
王府之内,古院高墙老树,永远落不完的树叶随风飞舞,偶尔有几片飘在棋盘之上,火炉上热着茶。
老幺满头白发,身形和气度俨然是另外一个人,脸上是深深的疲惫。吕延身着华服,手握一把折扇,竟然比老幺年轻十几岁。
旁边还有一个獐头鼠目的观棋者,这人一双鬼鬼祟祟的眼睛,还长着两撇小胡子。
对局开始,老幺执黑。
夜色如墨,棋盘上只有寥寥几十子,几盏薄纸灯笼在四周挑起,发出惨白色的光。吕延埋头在棋盘之上,他遇到了难题,许久才落下一子。
老幺落子,说道:“人生如劫,劫如人生。”
吕延眼前一亮,沉思了片刻,啪地一声在棋盘中央落子,老树枝头又有三五片树叶脱落。
在都城的另一处,十几骑铁甲在巡城夜行。
一道白光从夜空中划下,那是一把十几米长的巨刀,直奔巡城首领砍下。首领双臂举刀相迎,当啷一声巨响,胯下战马惨叫一声,四蹄崩断翻倒在尘埃,嘴里吐着血沫。首领从马上翻滚,挥舞长刀护住自身要害,却已经不见那巨刀。
嗖嗖的破空之声,无数利箭从远方射来,首领挥舞着长刀格挡,身后的部下纷纷卧倒。利箭过后,长刀上出现一道道深深的凹痕,部下都已经挂彩,那些利箭飞入尘埃不见踪迹。
首领大吼一声,抢过一匹马,策马奔驰。
王府内,对局提速了,双方在别处甫一接触就回到中部互相提子,打劫!
老幺落子,空中落叶全部碎裂,一只寒鸦悄无声息地落在枝头,轮流注视着院中三人,它好像闻到了将死者的气息,却不知道是谁的。
城外,白塔的宝顶之上站着一个灰衣人,一身凶煞之气,脚下的宝顶放出祥和的光,洗刷着他的凶煞。
突然他听到一声细微的嗤嗤声,然后本能地身体后仰,一道白芒从眼前飞过射入夜空,那是一根银针。他的身体绷回,发现面前站着一个女人,女子手里的铁钉又向他刺来,他飞身而退,但胸前还是留下一点殷红。
女子充满了鄙视,转身变成一个僵硬的男人,手指伸进自己的鼻孔里,抠出一根长长的铁钉,指着他说道:“我死的惨,你当受天谴!”
灰衣人又向后翻出,因为脚下又射出一根铁钉,刚躲开铁钉,那根银针又飞回来了,他拔刀挑飞银针,天谴又来。
闪电钻进了他的弯刀,他松手,可是闪电已进入体内,他皮肤烧焦,心脏里的血在沸腾,他即将爆炸。
一串佛珠飞来,套在了他的脖子上,闪电被吸入佛珠,一只手托住了他的后背,托着他从高高的塔上徐徐落在了地面。这是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和尚,雪白而杂乱无章的胡须,病怏怏昏昏欲睡。
灰衣人急忙稽首,“原来是惹尘大师,多谢救命之恩!”
“无妨,当年施主相助本寺,今日助施主脱难,也算了结一桩因果。”
“如此说来,大师岂不是与要杀我之人又惹上因果。”
惹尘大师叹气道:“不涅槃,脱不掉业力缠身,但愿此人能高抬贵手。”
灰衣人惊讶道:“大师佛法高深,难道也怕那人不成?”
“那人境界远在我之上。”
“怎么可能!难道他已经超凡入圣?”
“放眼天下,达到入圣境界的只有三人,至于谁能制造如此杀机,还要施主自悟了。”
灰衣人沉思了片刻,问道:“请问大师,何为杀机?”
惹尘大师面露赞许,“施主果然聪慧,竟能想到其中不同,不过离杀字太近,终究会困在其中。杀之道,有杀气、杀念和杀机,杀气、杀念有质无形;而杀机却是无色无相。杀机最强之时,也是妙味尽失之际。”
“多谢大师指点!”灰衣人再次道谢,飞驰而去。
老幺再次落子,黑子重重地击打棋盘上,四周灯笼忽然一暗,观棋者从椅子上滑落,手捂着胸口喉咙涌动,嘴里淌出血来。他挣扎爬起,双眼布满血丝,却仍极力看着棋盘。呱地一声,那只寒鸦仓惶飞走。
传来了敲门声,在这静夜更显得震耳。巡城首领用长刀推门,驱马来到棋盘前,又从树上飞落下两人,一个是灰衣人,还有一个剑客,剑客向众人施礼后走到观棋者面前,捉住他的手腕,片刻后一声叹息,点了他胸前的几处穴道,观棋者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两个字:
“谢谢!”
局终,三百一十二手。
血光散尽,两人重回棋馆,三百一十二手,黑棋中盘胜,可是时间才过去不到半个时辰。
四周围满了人,全都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白胡子老头清了清嗓子,问道:
“你们是在下棋,还是在打谱?”
话音未落,吕延一口血喷在了棋盘之上,老幺也昏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