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荒的子孙自他父君起,便个个都是都是散养的。却不知为何唯有他却被他祖父姑逢圈在膝下,常日关在东荒青丘国内。
那年他三千岁,长他一万岁的兄长碧清历练归来,途经青丘,便顺道来看看他。
他观察着近日祖父对新雕琢的女像不甚满意,满脑子满心思都扑在了如何改刀石像上。于是勉励维持着一副规矩庄雅的皮相,对着他兄长温言道:“感兄长垂爱,桑泽这便启程与您同行。”
碧清看着他恭敬端正的面容上,那对外面世界憧憬又贪恋的眼神,合上茶盅:“我不过顺道进来喝口水,如此顺手将你拐了,若被父君和祖父知道,还不扒了我的皮!
“这里是东荒,您的府邸在西荒,如何顺路了。您此番前来,就是来带桑泽出去散心的,是不是?”边说边拽着碧清往外走,“兄长就不要啰嗦,快走吧。此刻祖父在合欢殿雕刻,没有个月余出不来!至于父君,祖父若是不理会,他才不会罚我们!”
碧清嘴上说着不愿带桑泽离开,脚下却十分的诚实,一路由着弟弟拉拽来到城门口,才堪堪停下,“你不是走的挺快,如何停下不前了?”
“祖父在此设了结界,一般人往来无碍,偏偏我却入不得,出不得。除非用我们九尾天狐一脉的指尖血为引,也需得术法高深者方可破除结界。”
碧清看着耷拉着脑袋的弟弟,甚是可爱。无奈道:“你这意思,我带你出去玩一趟,冒险不说,还要费血。我真是发昏了跑来青丘。”说着于自己手中化出法器白玉弓,蓝田箭,挑了桑泽的指尖血破开城门口的结界,还是忍不住话痨脾性:“你小子灵力没啥长进,脑子到是不错。我确实是特来领你出去玩玩的。也不知到父君和祖父怎么想的,我们九尾天族一脉,自化世便受天宠,不用清修便得灵力。却偏偏让你自出世便清修至今,又不教你半分术法修为,真是可惜了你这一副好根骨。”
白净柔弱的少年感激地望着兄长,如同一只长久被困在笼中的小鸟,难得的飞上蓝天,尽情享受这别样的天地。
“兄长,原来青丘之外的天这么蓝!
“兄长,您看西落的那轮玉盘,竟如此明亮!”
“兄长,这花香的很,蝴蝶都这般快活!”
碧清叹口气,青丘的景色闻名八荒,这小子怕是被关太久,都憋出病来了吧!
“兄长,您昨日降服的那只三目蛇其实长得也算好看,又不曾听说他做过孽,何故要收了他?”
“兄长,还有那绿羽鸠鸟,歌声婉转,玲珑小巧,何故你要射杀他,还用三昧真火炼化?”
“兄长……”
“小七,真真不枉兄长疼你,便是这话痨的优点也是随了兄长。”碧清忍不住打断桑泽:“你不曾听过三目蛇作恶,并不代表他就不曾做过恶。鸠鸟看似乖巧可爱,却满身剧毒,凡他饮过之水,满河皆为毒,便是他身死魂灭,所埋之地也将寸草不生。那人间不是有话叫什么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大概便是这个意思。懂了吗?”
少年似懂非懂,将折扇敲在眉间,片刻望着兄长前行的背影追上去:“兄长,那“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在合欢殿藏书楼读过,不是你这样用的……”
碧清无语望天,这三千年清修,到底修了些什么?难不成都在学人间事?明明是最受宠的狐族小王子,怎会天真的如同一个凡人?
这样的念头闪过,便算是埋下了一颗种子。
两人游至东北二荒的交界处范林时,遇见凶兽避金兕正踢着一团松枝玩耍。避金兕生性贪婪,性子又是极为焦躁残暴。
桑泽定神细看,唤道:“兄长,快抢下那团松枝,这避金兕分明是要吞了松枝。”
“你既已辨清是非,何不自己动手试试。路见不平,总也不能老让给为兄啊!”
“这……避金兕看着也有近十万年的修为,我……”桑泽看着懒洋洋倚在树侧,完全没有要出手打算的碧清,又望了望那团要散架的松枝,折扇一挥,抖开九条纯白如雪的尾巴,飞身迎向避金兕。
“我不过仗着修出两条红尾,方能识出避金兕的大致修为,这小子灵力尚未贯穿九尾,居然眨眼便能识清。前途不可限量啊!”
比修为,只怕桑泽片刻间就灰飞烟灭了。但桑泽此番化出了原形,论灵敏洪莽源没有那个种族比得过九尾天狐。如此缠斗间,捡个缝隙便将那团松枝揽入怀中护着,方才化出人形。待避金兕也化出人形来,桑泽已将全部灵力会与掌间,如风而行,竟是一招偷袭得成。
避金兕大怒,顶着独角撞击过来,桑泽一跃而起,飞出数丈之外,避金兕咆哮着追击而上。
“不错不错,是我九尾天狐一脉的孩儿。知我擅长远攻,竟如此贴心帮我拉开距离。”碧清化出白弓蓝箭,只听“嗖”的一声,避金兕与高处跌下来,怒吼着遁地逃走。
桑泽跃回碧清处,于怀中托出松枝,只见气泽缭绕化出一个着鹅黄衫子的女孩,眉目干净,玉致可爱,估摸着与他一般大小。
女孩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将桑泽看了又看,“你是九尾狐族?灵力怎么如此低微,简直与我不相上下!”
“让姑娘取笑了,在下桑泽,确实九尾狐族。只是“不相上下”不是这般形容的,它是——
“你闭嘴!”碧清忍不住打断桑泽,朝着那女孩道:“我说你这小姑娘,且不论我弟弟灵力如何低微,总是救了你吧,你没个谢字便罢了,开口便是嫌弃,怕是不太礼貌吧。”
“开口讨谢可也不是礼貌之举!”小女孩瞥了一眼碧清,又转头道:“不过他说的也是事实,遗玉谢过公子救命之恩。”
“其实原也不该谢我,该谢的是我兄长!”桑泽赧颜:“若非兄长那一箭,你我都得葬身避金兕之手。”
“他哪是救我,若要救我,一开始便不需你动手。分明是在救你,我是托了你的福。自当谢你!”
“遗玉?名字倒不错,就是思路竟如此清奇!”碧清收了弓箭,摇摇头。
“再说,是你先帮我离了那避金兕的魔爪。若再被他滚两下,不消灰飞烟灭,我便先被打回原形,得重修三千年了。所以理当谢谢你!”小女孩朝着桑泽明眸微笑,眼峰里却蔑视着碧清。“阿娘说得恩必得报,你今日救了我性命,我便还你恩情。”
“姑娘真的客气了,我们不过是举手之劳。”
“行了行了,就此别过吧!”碧清懒得呆下去。
“哎,等等,小看人是不是,你们九尾一族从姑逢神君起,便以情深闻名洪莽源,据说得一人而守永生。难道你们不想看看自己未来的妻子是谁?在何方?是何模样?”
那时眼前一团稚气的少女,历经三千年清修刚刚化出人形,身体里融进她母亲的心头血,可以感知看清那块刻了整个洪莽源各族姻缘的玉石——浮涂珏。她很想试一试,便偷偷离开了方丈山,一路游历,遇见稍与她说上两句话的人,便立马查看浮涂珏,以此消遣玩乐。
桑泽和碧清相视一眼,想到刚刚的松枝原形,惊道:“你竟是浮涂珏的守护使?”
“如假包换!”少女朗声扬眉,“浮涂珏守护神仟宿圣母便是家母。”
碧清开了口:“万物皆有定数,私探未生之事,有违天道,会遭业报!”顿了顿又道:
“不过即使浮涂珏的守护使,想必定可以如看书般随意翻阅。便给你个报恩的机会,查上一查吧。”
小女孩翻了个白眼,暗思传闻说九尾狐族重情深情对婚姻一事极为上心这果真不假,可为何没有传闻九尾一族矫情矫作,脸皮及厚。转念又想,可能某些人是族中异类吧。
她扯下两根自己的头发,绷紧弹上自己的腕间,带灵力流过发间便一人一根缠在桑泽和碧清发丝中。“一般若想查看浮涂珏上姻缘的,都需拿自己最宝贵的东西交换,除非是守护神自愿为其查看,可是也需要祭品的。”
“你这祭品委实宝贵。”碧清看着她披散的秀发,凉凉道。
“你少说话,赶紧凝神看看,未来你的妻子是何模样,可提前做准备哦。”
片刻之后,碧清张开双眼,“我是有多无聊,信你这丫头片子的鬼话,除了白茫茫一片大雾,什么也不曾见到。”
遗玉不可置信的睁开双眼,看着眼前这个冷言冷语,满是不耐的少年,虽比不上他弟弟那般眉目如画,温情款款,眉宇间却隐着一股天生的英姿勃发,更兼长身玉立,自有一段风流韵味。“怎会……怎会什么也看不见?你再闭眼好好感知,细细瞧瞧!”
“瞧便瞧,你脸怎这般红了?难不成刚刚你看到小七的姻缘啦,是哪家姑娘,他们在做什么?哪家姑娘能配上我家小七?”
“你倒是闭上眼睛!”在碧清吵吵中,已再次凝神查阅浮涂珏的遗玉,气急败坏,送上一抹寒脂玉蒙住了碧清双眼,催促道:“再看看,定要仔细看!”
估摸半炷香的时间,碧清叹口气,“给我扯了这玉罩,真是白白耽误工夫。”
“还是什么也没有?”遗玉怯生生问道。
“有,一块破石头。我堂堂八荒九尾狐族的长子嫡孙,虽未继承君位大统,但竟与一块石头婚配,说的过去吗?是这浮涂珏出了纰漏还是你这守护使灵力低微,根本探不出个究竟。”
“破……破石头?”紫胀着一张脸的少女,气得半天说不出话。
“小七,别看了,休听这丫头胡说八道!”碧清往桑泽肩上一拍,却不料桑泽直直倒了下去。
“小七——”碧清大惊,朝着遗玉吼道:“他怎么了?”
遗玉从盛怒中回过神来,也吓了一跳,急急俯身探视,惊道:“他……他入了浮涂珏。”遂而于头上拨下法器发中簪,一股散七,钉入桑泽七窍上方,引元神归位。
“我只是让你们看一看珏上人,可你如此让元神进入浮涂珏,扰了珏中机缘,便算是为了天道。他日必有业报。”遗玉看着醒来的桑泽担忧道。
“他日不管是何业报,桑泽都心甘情愿担受。姑娘今日能让我探一探浮涂珏,我已是万分感激。只是桑泽此番偷偷出来游玩,随身不曾有值钱之物。这压发额环你拿着。他日只要你执此环来找,我便应你一个所求。此刻,我有要事在身,请恕桑泽先行告辞。”说着将额环塞入遗玉手中,转身又与兄长拜别,“桑泽先回青丘了,兄长一人独行吧!”话毕隐了身形,匆忙驾云而去。留下两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罢了,虽然你说要报恩,我却是什么也没看到。但到底也算你报了,好人做到底,我送你回方丈山吧。”
遗玉被碧清的话提醒,又想起他说的“破石头”,便气不打一处,但又想着方丈山尚在海外。此去路途遥远,天知道这洪莽源有多少凶兽妖魔,便挑眉同意了。然而刚刚桑泽探珏的气泽,按着浮涂珏上的法则,作为灵力的提升,倾数入了她体内。待她辨清珏上传来的琴音,看清弹奏者的容貌,这一股气泽便再也不敢消受。
琴,是上古排行第一的神器,流拂凤来琴。
人,是创世的神女,巫山之巅的御遥圣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