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泽驾着漠鼓,从云端略过,一缕清光直冲云霄,险些被惊到。
垂越拂袖遮光,桑泽则刚好接住了一份奏书,竟是要传至巫山御遥处的。
“圣上说需在七海处多留些时日,此番应还未回巫山,你看看也无妨!”垂越提醒道。
桑泽额首,原是人间婆鄂国一统了分崩八百余年的疆土,又值西邻乌离国,南镜樊恨国先后灭国,加之东边一直压制他的羲临国灭国三十多年。如此婆鄂国真真捡了个大便宜,一下就扩充了万里江河。一时间作政绩上达天听。
“哪一国?”垂越看着下首,仿佛看出了端倪,却又仿佛不敢相信。
“婆鄂国!”桑泽倒是回的自然。
垂越眉间皱的愈发紧了,却也没在说话。
只是如此一路将桑泽送回巫山,便匆匆回了圣境中。
因着离合二魂逐一归来,俊坛渊中六魄却养分的需求也开始增加。以往只需一年半载喂养一次,如今不过三月有余,桑泽已经喂养了两次。
此番不知是否因为他连日作战奔波,亏了元气,压不住六魄。将将踏入俊坛渊,只觉得六魄于地下坛水中挣扎,欲要破水而出。
他累极无力催动术法,索性化出一把匕首,划开掌中血,直接撒坛中,一次让他们饮了个够,如此竟昏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却发现不是在俊坛渊中,漠鼓倒是盘在下首,见他醒来,用尾巴亲昵地扫了扫他,又扬头示意殿外。
桑泽这才确定,自己躺在了巫山之巅的散花殿中。不由心下一惊,那俊坛渊六魄,阿御岂不是发现了?
漠鼓看他神态,知他心中所想,冲他摇摇头,又点点了头眨了眨眼睛,到底没敢发出声来。桑泽这才放下心,下了床榻,来到殿下。
浴月见他醒来,倒是十分高兴。炸乎乎端着汤药跑来,叫道:“殿下,您可算醒啦!”
桑泽皱了皱眉,指着沉睡着的御遥,示意小声些。
浴月反应过来,吓得赶紧禁了声,蹑手蹑脚的走到桑泽处,压着声音道:“殿下赶紧把药喝了吧,这可是圣上亲自熬的药。本来是个丸子,可是圣上说化成水药效更好些,快些。便连夜开炉炼化了出来。说等你醒来一定要你马上服下。殿下您生病了吗?”
桑泽看着御遥伏在案几上,一双雪白的靴子,平日里连鞋底都不染尘埃,如今却连靴面上都落了烟灰。一身靛紫色的长袍裙摆处被七海不退不干的水浸湿了一些,腰间佩戴的百玉千珏环垂下的穗子亦是长短凌乱。
他伸过手,有些颤抖,却还是尽量轻柔地帮她拂掉发间夹杂的一缕珊瑚细叶。却不料御遥轻微地抖动了一下,仿佛睡得不甚安稳,右手许是碰到了边上一个空的酒坛子,只听“咣当”一声倒了,眼见的就要砸碎在地。桑泽急急接在手中。可是饶是如此动作声响,向来警觉度极高的御遥却还是没有醒来,反而猛的颤了一下,像是受到了惊吓,一手伸出来想要抓住些什么,却什么也没有握住,只是裹紧了自己。
桑泽心头一疼,数万年他都不曾见过这样的御遥。
浴月更是惊得不行,只是讷讷道:“殿下,这药——”
桑泽转身将药一饮而尽,遂而抱起御遥进了内室休息。
浴月呆在原地,有些晃神。桑泽却没在内室逗留,转眼便走了出来,问道:“阿御回来多久了?”
“您失血过多晕在了俊坛渊,散花殿内花草受您恩泽浇灌多年,便感受到了。我和漠鼓急的不知怎么办,只得将您带上了巫山,本想着先让山中灵气护一下您,再想法子。不料圣上正好回来了,连夜为你熬了汤药,又守了您一夜。后来便让漠鼓守着你,自己便歇在了外面。至今已有三日多了!”浴月皱了皱眉,“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
“没没什么,就是圣上精神仿佛不大好。对了,殿下,您失血是多了些,可是也无需圣上开炉炼药吧,您怎么啦?”
桑泽看着那只空空的碗,药已被他喝尽。其实方才他虽一饮而尽,却压根没有细想是什么药。只是看着御遥一身倦意,为他奔波炼药,只觉得不能辜负了。现在想来,还真不知道御遥给他熬的是何汤药。只得含混道:“就是些固本培元的药。”
而御遥这一睡,却是整整半年。
起初,桑泽只当御遥是累极昏睡,便没有太过上心,只是留在了散花殿阅读兵书,研习阵法。
如此近半月御遥却还未醒来,桑泽摸着她脉搏强健,气息平稳,便没有过多心急。
又一月,御遥还未有苏醒之态,他到底忍不住进入其梦境中探其神思。拂开阵阵清明圣洁的气泽,他看见白衣紫纱的御遥委坐在大片流桑树下,正在弹奏流拂凤来琴,细听琴音竟是奏着靡靡之音的红尘曲调,他被琴音吸引走上去。御遥抬眸与他温婉轻笑,是难得的淑和模样。后用叮嘱他认真读阅书籍,带她醒来后查阅。
此后桑泽便彻底静下心来学习兵书阵法,他本就天资聪颖,悟性极高,不过数月的时间,便理出了上古十大阵中的“洪婴微尘阵”、“洛水七杀阵”、“一字戮仙阵”、“血河断星阵”四大阵法。于是日日独自借草木化出兵士操练,偶尔也唤来漠鼓陪练,如此一来而去,倒是被他将这四阵摸了个精透。
一日他操练完阵法,和往常一般来到御遥向她告知当日习作情形,进步几何。虽榻上之人只是安静沉睡,无甚反应。他却说的热切,说着说着猛然间停了下来,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他闭上眼,感受到自己体内浑厚的真气,层层汹涌却分分精纯,一缕叠着一缕,层次清晰,是根基扎实的体现。他双手凝出一股灵力于掌间缭绕,只见得雪白似初乳的气泽缓缓散开又徐徐凝聚,中间一抹明红如鸽血的精魂稳如珠宝,莹莹发光。比之当初刚刚九尾化赤时流离的白光和黑红的心蕊,简直判若两样。
脑海中电光火石的闪过,数月前阿御给他的那晚汤药,竟是给他修正根基的良药。难道她一直都知道,他九尾化赤并不圆满,也早已识出他败了根基?
但又转念一想,阿御并不善炼药制丹,这丹药又是从何而来?他心下盘算着,七海二字冲进他的脑海。
七海处凌迦神君最善制作丹药,而阿御当日形色匆匆,的确是从七海急归的模样。可是凌迦神君和阿御是青梅竹马的情意,又向来倾慕阿御。若是阿御想要一些丹药,凌迦神君奉上还来不及,根本无需如此大动干戈,可那日明明阿御是与人交战的样子,且对方法力不弱,定是斗过几个回合的。
桑泽不愿再去猜想,摸上阿御脉搏,仍是一切安好。于是他又一次进入梦境探神思。此番进入他只模糊看见御遥抱着眠于流桑花树下,并未醒来。他见御遥睡得安稳,呼吸也是平稳匀称,便退出了梦境。如此来去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知晓了阿御再过一个月方可清醒,他便放下心来,在散花殿内外做了结界,而自己则去了七海。
只是浴月看着桑泽离去的背影,忍不住对漠鼓笑道:“这殿下是不是多此一举了?且不论俊坛渊作为巫山的唯一入口,整日里四方八位地偏移轮转,俨然就是一到天然屏障;巫山脚下又是十八道阵法摆着,一路上山而来护山灵兽往来无穷,便是这山巅的两列流桑树之光和四下里的流桑花之气,除了像你我这般自小生于巫山的,其他若凭术法硬闯,有几个入得了巫山?”
漠鼓没有说话,只是憨憨地笑着,摆摆尾巴,晃着脑袋回了俊坛渊看守。
毓泽晶殿在七海的中心,所谓七海,分别是东西南北四海,外围是盐阳海,央麓海,客刹海。毓泽晶殿的入口不似散花殿的入口般四下里飘移换位,而是外围三海,即有三个入口。然而最明显的便是客刹海入口,另外两个估摸只有凌迦神君一人知晓。
这是桑泽第二次来此,果然双足刚一踏上客刹海沙滩处,人还未立定,便已经触动了阵法结界,只见得刚刚还是平如明镜,一碧万顷的客刹海海面猛然间掀起千丈高的浪潮。
刹那间最前面的波涛化作猛兽咆哮而来,一瞬间天地失色,海天之间只有水兽的声音在嘶吼,桑泽退出数丈,引潮水上岸滩,紧接着挥扇灭去第一波浪潮。却见的不远处第二波潮水依次化出无数头灵兽,牵引着惊涛奔涌而来。
“万兽引潮阵!”桑泽心下明了,于是化扇为锏,挑出指尖血,往阵中心挥掷过去,顿时水兽散,潮水退。
桑泽收回法器,跃上半空,奈何此处乃七海,但凡沾水处皆可化兽攻击,只见第三波潮水接天连日而来。他不想继续恋战,直接在空中祭出九尾,俨然一朵巨大的红色莲花。每一条尾巴都无限延长,充斥着遮天蔽日诀纯厚的灵力,随他意念横扫浪潮。不过半炷香的时间,客刹海海面已恢复如初,在他脚下温驯的如同一只小羊。
他化出避水珠,劈开水路,仿佛如履平地。
偶尔两侧有鱼虾过来轻嗅瞻仰,或又有珊瑚蚌珠飘来羞涩偷窥,只是当看见那一身白衣广袖,轻纱飘飘的如画少年,都只得掩面沉入水底。
桑泽持着扇子,起初持了十分的警惕,想着毓泽晶殿好歹是凌迦神君的府邸,多少也还如巫山一般层层结界。可是纵然催了术法,御水而行,也未有阻挡。他眉眼温和了些,收了法力,摇开扇子,信步上前,却也到底还是在周身结了一层灵力。
然而一直到他踏进毓泽晶殿,却再也未遇到任何阵法结界,完全是敞开大门放行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