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廖玉婷尸身的眼睛,完全闭上的瞬间,老巫师念动咒语的声音也戛然落下,同时枯瘦的身体晃了晃,脚下一个踉跄,茅草脱手落进了棺材里。
我不禁脸色一变,连忙想上去搀扶他,但他的大儿子动作更快,脚下刚动,就已经先一步扶住了他。
“可以了,不要再耽搁时间,赶紧把尸体动了吧……”摆摆手挣开儿子,自行站稳后,老巫师筋疲力尽地说。
看他已经几近虚脱,手脚不停地颤抖着,我不禁有些侧目。
没想到,就是这么会念唱咒语的功夫,对老巫师体力的消耗竟是这么大,看来这位老人的身体,真的已经非常差了,完全是靠一口心气撑着,上山主持开棺的事。
“潘大公,你老还好吧?”想到这,关心的话顿时忍不住脱口而出,同时伸手想扶他到一边去休息。
“没事,不用管我,赶紧做正事吧。”老巫师挥挥手,阻止我去搀扶他,几天来对我说出了第一句话。
我轻轻一怔,这才算反应过来,连忙收起心思去做准备。
埋到养尸地的尸体,无论前面做得再多,翻动尸体这一步都必不可少。只有将尸体翻动过,才能彻底断掉尸体吸取阴气,就跟野草一样,无论刀割火烧,都无法真正除去,只有拔出来放在太阳底下晒,才能完全根除。
老巫师已经将廖玉婷尸身上汇聚的阴气散去,但如果不及时翻动,尸身就会以更快的速度,重新从地里吸收阴气,在阴阳这一相冲下,弄不好就会有新的状况发生。
唤来廖尚洲一家,和他们简短交代了几句后,老巫师大儿子也招呼着人,把放在两条长凳上的新棺材,和一张蒙着白布,等下暂时用来放尸体的门板,搬到了墓穴旁边布置好,并让人在周围牵了一圈白布,形成过人高的帷幕,将墓穴与周围隔绝了起来。
到得此时,留在帷幕内的人已经不多了,除了廖尚洲一家和他两个胞弟,就只有包括老村长在内的四个老人,和两个廖家花了不少钱特意请来的,等下要帮廖玉婷尸身换衣服的老妪,以及老巫师、他大儿子和我。
重新在墓穴上方牵起床单,将太阳遮住后,四个老人和廖尚洲夫妇,就开始准备把尸体搬起来,这种事情,通常只能由直系亲属和上了年纪的老人来做。
先前阳光有些晃眼,看得还不是很清楚,此时随着床单一遮挡,棺材里的细节,顿时就格外清晰了。
虽然汇聚过大量阴气,有还在阳光中暴露了一段时间,但棺材里的湿气却不是很重,甚至还能算得上干燥,只在靠近棺橼口的棺壁上,有一层细微的水珠。
而廖玉婷尸身脸上,则反常的完全是干燥的,没有一点水汽和即将腐烂的迹象不说,看起来还几乎没有死尸固有的僵硬,眉毛睫毛都还格外清晰,除了看起来有些苍白,就跟睡着了差不多。
毫无疑问,对于已经埋了一个多月的尸体来说,这是极其不正常的,但也尚在预料范围内。
尽管在来之前,我已经把尸体还完好的情况,和需要动手的老村长他们说过,心里都有了准备,但真看到这样的情况时,几个老人多少还是犯起了嘀咕。
而廖尚洲夫妇,则是看着女儿仿佛只是睡着一样的面容,陷入一阵哀伤。
最终还是老村长一马当先,将最面上的一层寿被取出,其他人才反应过来,跟着一起动手。
不多时,盖在尸身上的整整九层寿被,就全部取出了棺材,用手试着摸了一下,果然基本上都是干燥的。
到得这会,几人也都渐渐放开了手脚,又凝神看了女儿的脸一眼后,廖尚洲跪趴到地上,俯身探进棺材里,伸出两首勾住廖玉婷脖子轻轻抬起,又换到肩膀抱稳后,开始发力往上抬。
廖玉婷上半身,顿时被抬了起来,见状,其他人连忙一起搭手。
从几人完全扶稳后,小心翼翼往外面抬时,尸体弯曲的幅度来看,果然还比较软。
不过很快,我就被尸身的肚子吸引了。
虽然里里外外穿了九套寿衣,显得极为臃肿,但从腹部隆起的位置来看,怎么都不像十月怀胎的样子。
要知道,当初下葬时,死婴是留在廖玉婷肚子里的,根本就没有取出来。
“看来,它们母子的魂魄能够分开,那晚突然出现,将我弄得措手不及,险些丧命,是有原因的,死婴很可能已经不在肚子里……”
我发现这一点,其他人自然也很快发现了,顿时都皱了皱眉头,面露疑惑。
一起搭着手,将尸体放到旁边的门板上后,廖尚洲为了验证心里的疑惑,伸手往廖玉婷尸身肚子上按了一下。
随着他这一按,裹得臃肿的寿衣顿时大幅度陷了下去,松开手好一会才回弹起来。
这样一来,也就基本能确定了,死婴确实不在廖玉婷肚子里面。
“这……咋回事?死娃娃呢?”廖尚洲轻声嘀咕道,疑惑中带着几分凝重、阴沉。
话音未落,廖玉婷母亲,便在她尸身上又是一阵后,片刻后,突然触电一样收回手,神色煞白道:“姑娘胯里……好像有东西。”
“什么?”听得这话,所有人脸色顿时变了变。
有东西需要验证,接下来自然也就不会再耽搁了,于是将需要新穿的睡衣拿过来后,我们男的便又牵起一圈白布,背过了身,让廖玉婷母亲和两个老妪,开始去掉尸身上的寿衣。
两分钟后,便听一个老妪,传来了“妈呀!”一声惊呼,等她们临时用褪下的寿衣盖住尸体,我们得以转过身看去时,只见尸体脚边,多出了一团满是血污,皮肤也隐隐发红的肉团。
正是廖玉婷肚子里的死婴。
她在死后,将孩子“生”了出来?
我不禁身体一震,继而脸色微变。
在医学上,存在一种叫死后分娩的现象,是由孕妇死后,尸体腹腔内的腐败气体,将胎儿推压出产道所导致,如果死亡时间不长,就发生这种现象的话,甚至胎儿还有一定存活的可能。
但廖玉婷的情况却不大一样,她死之后光是停灵就停了三天,那三天里如果发生这样的事,人们一定会察觉,更别说下葬的时候,还需要清棺,家人会仔细地,将棺材里的杂物清理一遍,重新为死者整理遗容后才会盖棺。
更何况,两家当时还为,是否要把肚子里的死婴取出来再盖棺的事情发生过争执,所以由此就可以确定,下葬的时候,死婴是还在廖玉婷肚子里的。
当天晚上,廖玉婷怨魂大着肚子回去的现象,也更是证明了这一点。
而下葬之后,廖玉婷尸身就停止了腐败,甚至在大量阴气的滋养下,比下葬之前还好不少,到现在看起来就跟睡着了一样,所以基本上,也不会再出现医学上的死后分娩。
这样一来,也就基本上能肯定,廖玉婷的尸身,确实是把死婴“生”了出来。
再仔细看了看后,果然是印证了猜想。
只见死婴,比我所见过的,任何足月生产的婴儿都要大上一些,头发也要更浓密一些,关键是,手脚的指甲盖,已经略微超出了指尖一些。
这死婴……果然在生长。
“咦?这死娃娃看起来有点大?”就在这时候,也不知道谁轻声低估了一句。
“别耽搁时间了,可能就是下葬那天,抬棺材上山的时候抖落了出来,清棺的时候也没发现而已,尸体腐败会膨胀,大一点也是很正常的。”见那句话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力,老巫师大儿子也轻轻开口了,说道:“抖出来了也好,省得再麻烦,赶快穿衣服吧,再耽搁,太阳就要偏西了。”
一听这话,我就知道他也发现了,死婴还在生长的事实,只是为了不让其他人也发现,变得更加畏手畏脚,才刻意说话将他们的注意力转移。
重新回过头几分钟后,廖玉婷母亲和两个老妪,就给廖玉婷穿好了最里面的寿衣,在廖尚洲和两个亲兄弟的帮助下,又花了将近二十分钟后,九套新的寿衣,和寿帽寿鞋就重新穿好了。
而那个死婴,则之前就被老巫师大儿子弄到了一边。
接下来,周围遮挡的白布撤去,又是一轮鸣炮后,大家一起七脚八手的,将廖玉婷尸身殓装到了新的棺材里,蒙上了床单。
就在这时候,墓穴中那口一直相对干燥的棺材内壁,开始挥发出大量水汽,没几下,留在里面的寿枕褥子那些东西,就完全被浸透了。
又过了几分钟后,棺材底部就聚起了一层水,将底下的褥子完全浸泡,并且还在以肉眼能见的速度,一点点增加。
虽然显得有些诡异,但看到棺材里开始冒水这幕,我和老巫师大儿子,却是互相对视一眼,都松了一口气。
之前棺材里保持干燥,完全是因为廖玉婷尸身吸收了大量阴气,正在快速向荫尸转变,将水汽都隔绝在了棺材外面,渗透不进去。此时棺材里忽然开始冒水,就说明,尸体和这片大凶之地之间的联系,已经完全中断,不会再吸收一丝一毫的阴气。
尸体已经顺利迁出,剩下的东西自然就必须要销毁,于是将从尸身上脱下来的寿衣寿被等所有物品,用竹竿划拉进废棺材里后,我和老巫师大儿子,就各自拎出一桶准备好的汽油,完全倾倒在棺材里,最后一把火点燃。
随着棺材里燃起熊熊大火,腾起浓浓黑烟,心里始终都悬着的人们,也就渐渐踏实了下来,紧张凝重的气氛,在鞭炮阵阵和浓烟滚滚中,一点点消弭而去。
就在这时候,老巫师大儿子又捞过了一把锄头,准备把那张蒙白布的门板,和死婴一起弄进墓穴中烧掉,被我连忙阻止了。
“虽然没能出娘胎,但没出娘胎的人也是人,即使要烧,也带到他母亲坟墓附近,再烧了埋在周围吧,可不能继续留在这地方了。”
老巫师大儿子微微怔了怔,然后就爽快答应了,用一张白布包起来后,暂时放进了棺材里面。
阻止他也并非完全是因为心软,而是这地方,已经变成了彻头彻尾的大凶之地,甚至堪称死地,只是暂时被我驱散了阴气,要不了多久,就会重新汇聚起来。
虽然死婴尚未完全成型的魂魄,已经随着廖玉婷一起得到解脱,即将魂归地府,但万一要是没完全烧成灰的话,在这样一个凶地,就依然存在“复活”的可能。
在这之后才是心软,不大想让它在妈妈的面前,被丢尽火堆烧垃圾一样焚为灰烬。
尸体已经顺利迁出,接下来就是抬到新墓地下葬,将棺材捆绑固定好,又经过一番仪式后,两家的汉子们便再次通力合作,七脚八手的准备抬下山。
而与此同时,阴霾也开始重新涌上潘家的人们,尤其是老村长的心头。
因为廖家给的最后期限,是在天黑之前,必须见到潘光海,否则要么直接把廖玉婷尸体拉回去,要么埋到他家仅存的堂屋里。
而此时,已经下午三点十几分了,潘光海却仍然没有找到。
“小念,你说到底该怎么办啊,那姓廖的到现在,都还认为是我们把那白眼狼藏了起来,要是等下木头(棺材)抬到马路上了,还找不到的话,我就真的没办法了……”随着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和清扬悦耳的芦笙中,人们喊着号子将棺材抬了起来,忧心忡忡的老村长,也走到了我的旁边,唉声叹气说。
虽然我也不想看到两家再起争端,可事情到了这一步,我也已经无计可施。
廖尚洲已经把话说成那样,就算再碍于我帮了他一家的情面,也不可能再退步了。
于是沉默了一下后,我对村长道:“那要不……等会实在没办法的话,就干脆让他们把尸体运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