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我想去看看新来的邻居什么样子,小媳妇当即也来了几分兴致,说她已经见过小门面新来的老板了,还有说过几句话,面相挺和善的,待人很有礼貌,看样子应该也和我是同行,去见见认识一下也并无不妥。
“同行?”听到同行二字,我不禁微微怔了一下,更加感到好奇了。
“是啊,我觉得应该是同行。”小媳妇笑说:“我昨天顺路去看看店子的时候,刚好看到那新来的老板,正招呼人往小门面里搬东西,见我好奇走过去看,就和我说了几句话,问我是不是附近的邻居,然后又说他初来乍到,还没来得及拜访左邻右舍,有唐突的地方希望我不要放在心上,还说什么以后大家一起和睦相处,互相帮助,总之客气的不行。说话的时候,我有不经意看到,店子里面的一口老式木箱子上放着罗盘,所以应该和你是同行没错。”
老式木箱,罗盘,既然媳妇都说是同行,那就十有八九还真是同行了。
“看样子,难道以后老街洗水路还要存在竞争关系了么?……也难怪人家会客客气气。”既是同行竞争关系,就更有必要先去会会,探探对方虚实了,于是吃过早餐后,便抱上小李诺,一起上了芸姐的车往老街出发,王兴留下来看家。
说起来,这傻孩子虽然只有几岁小孩的智商,甚至在某些方面还不如,基本没有自理能力,但自从搬到家里和我们一起住后,便有些神奇的很快就开始学会了照顾自己。很多方面还不行,但至少也还是学会了自己叠被子,换衣服,保持自身和房间的清洁,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只要几天没人管,就邋遢的跟叫花子一样。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压力之下产生动力吧。以往小门面属于他自己的地方,在小媳妇和杨小天不会过多约束的情况下,怎么折腾都行。但跟着我们住进三合院,情况就大不同了,何况这傻孩子,始终都还认为我和以前一样不喜欢他,对我依然保持畏惧之心,因而在几乎无时不在的心理压力之下,迫使自己开始学着自理,为了能在这个家住下去而努力。
这是好事一件,所以尽管有时候,看这傻孩子,在我和小李诺的面前束手束脚,大气都不敢出的样子,多少有些于心不忍,但想到这样能让他通过给自己施加压力,不再像以前那样活得毫无拘束毫无目的,纯粹动物一样依靠本能活着,也就继续保持这样的局面了。
几乎只是眨眼时间,便说笑着进了洗水路,来到店子门前,停车将我们放下后,芸姐独自驱车离开。
和所有开始学会走路的小孩一样,李诺这小公主,已经越来越不喜欢被人抱,无论家里还是外面都喜欢自己走,除非累了才会要抱,于是来到人行道上后,就弯下腰牵着她一只手慢慢往前走。没有先开门进店子看看,直接就去了旁边的窄巷口,反正媳妇大人三天两头都会过来开门通风,实在也没什么好看的。
慢吞吞跟在小公主后面来到窄巷口,小门面新来的据说还是同行的老板,刚好也从大开着门的店子里走出来。
看到这被媳妇描述成温和有礼,实际上也确实很面善,整个气质宛如谦谦君子的中年男人瞬间,我整个人骤然僵住,脑子一声霹雳巨响,犹如五雷轰顶。
“咦?小老板娘来了啊,没看错的话,这位应该就是“临福馆”的老板了吧?快请进快请进,前前后后收拾了两天,今天才总算勉强能坐人了,快请到鄙处这里坐坐吧,地方小,目前还有些乱,还望两位莫要介意。”刚好也走出门来,或者更有可能是知道我们来了,特意出门迎接的店老板,似乎丝毫并未发现我表情的变化,如谦谦君子一般笑说着,侧身让出店门,对我们做出请的姿势。
“老板你好,这就是我的丈夫李念,听说刚空下来不久的隔壁来了个新老板,就想过来拜访一下,如果有打扰的地方,希望你也不要介意。”小媳妇本就也算得上聪颖之人,虽比不上芸姐那妖精,但也有自己不同于人的地方,经过这段时间在ktv的磨砺下来,应付这样的场合已经极为从容,完全不在话下。
“哪里话哪里话,按理说,本来该是我这个新来之客登门拜访,奈何起初这几天杂务实在过多,一时半会无法抽身,能得到两位主动光临,已经是荣幸之至,不胜感激,哪里还敢言打扰。这可人的小千金,便是二位珠联璧合的宝珠吧?果真是个叫人羡慕的千金之体,快请进快请进,屋里坐下再说。”店老板笑笑,然后有些惊艳地,看了一眼手腕上系着玉清笔,有模有样的咿呀咿学着大人说话,丝毫不见怯场的小李诺。
小媳妇点点头,然后把自顾说话的小李诺抱起来,便准备踏上店门槛,转头见我不动,一脸严肃,完全没有要进去的意思,不由微怔了一下,用询问的眼神看向我。
与此同时,也终于将视线放在了我的身上,面含浅笑的正视着我。
“李老板?赏个光到屋里坐下说话吧,来都来到门口了,还在外面说话也不大合适,会显得鄙人这新来之客不识礼数。”
赫然惊醒过来,微微皱起眉头,严肃地看着一脸微笑的店老板,犹豫了一下后,我抬脚向前,将小媳妇和小李诺挡在身后,往门槛上踏去。
此时的小门面内部,已经完全变了个模样,虽然还是同样的面积,但给人的感觉,却是要比以前宽敞了不少,整洁程度也完全不在一个层级上,陈设简单,却应有尽有,就好像每一件东西,哪怕只是小小的一只碟,一支笔,一页纸,一盏茶杯,都是经过精心设计摆放的,每一丝每一毫都充满考究。一方小茶几上的香炉还燃着檀香,烟丝缭绕中,散发着沁人心脾的淡淡香气,令人神清气爽。
香炉旁边是一套质地考究的紫砂茶具,茶炉里炭火通红,茶壶里的水也刚刚好烧开,冒着微微蒸腾的热气。分主客落座后,店老板便开始有条不紊的洗茶泡茶,每一个动作都不疾不徐,犹如艺术一般赏心悦目。
我注意到他后侧不远靠墙的位置,放着一口一看便知有了不少年头的木箱子,而木箱子上,也确实放着一只小媳妇所说的罗盘,从样式质地来看,也同样已经年代久远。
“呵呵,说起来也有些让二位见笑了,鄙人和李老板算得上是同行,不过却没有李老板那样通神的硬本事,只不过是愚长了些年头,靠着一些所闻所见的经验,耍耍嘴皮子忽悠人,吃吃风水堪舆这碗饭而已,并无什么真本事,在业务上应当也和李老板没有什么冲突,所以还望二位莫要见笑,往后的日子也还请多行行方便,莫要拆穿愚兄这点骗人的把戏,愚兄便在这里先感激不尽了。”店老板虽然在专心泡茶,但也自然能察觉得到,我和小媳妇的注意力,都被那口箱子和罗盘所吸引,于是笑呵呵道。
小媳妇微微一怔,倒是没有想到,这位新来的谦谦君子一般的老板,真实身份竟然是一个坑蒙拐骗的神棍,而且竟然还如此实诚,上来就先交了底,所以倒是被弄得有些无所适从。
“老板说笑了,既然你和我丈夫是同行,现在又离得这么近,就隔一个门的距离,以后就应该多多互相帮忙互相提携,哪有互相拆台的道理。”
“互相提携。”店老板微微顿了一下,然后点头笑道:“确实应当如此,也理当如此,小老板娘这话说得太对了,不知道李老板你觉得如何呢?”
我看了看他,没有任何表态。
而店老板也没有多停留,真要我就此表态的意思,轻轻一笑后,就权当我是默认这个观点了,又道:“鄙人也刚巧姓李,所以说起来,三百年前还应该和李老板是一家。既是同行,又是隔壁邻居,三百年前又还是一家,那依鄙人之见,互相之间往后就不应该太生分了,所以若蒙不弃的话,往后二位对鄙人便以兄长相称,叫一声李兄或者李大哥,而愚兄便称李老板一声小兄弟,称老板娘一声弟妹吧。这样也显得亲近一些,而且老板来老板去的,也多少显得有些俗气。”
小媳妇微微怔了怔,旋即看了看我,见我没有反对后,便欣然笑着点了头。
说话间,茶也已经泡好了,就往后称谓的事定下来后,店老板用一副竹夹子,分别将一杯盛着橙黄明亮茶汤的茶杯送到了我们面前。
尽管很少喝茶,对茶更是谈不上有任何了解,也没兴趣去补习,但不时陪人附庸风雅,尤其回省城之前,三天两头陪老吴老冯牛饮下来,却也不免耳濡目染了一些,所以嗅着杯中散发出来的馥郁香气,倒也不难知道,该是上好的大红袍。
倒是作为广东人,从小就有品茶习惯的小媳妇,店老板赏心悦目的手法观看下来,又看着上好的茶汤,早就有些迫不及待的意味,笑着致谢后,便端起了茶杯。
我连忙看了她一眼,下意识就想阻止,觉得这样很是不妥。
看我反应有些强烈,小媳妇不禁楞了一下,略微疑惑地看着我。从见到这位新来的老板,一直到现在,我始终都还没有说过一句话,她自然能察觉到我不对劲,但也了解我性子,知道我是那种,一般见了陌生人都不太爱说话的人,再加上又想不明白我是为什么不对劲,所以也就没有太当回事。
反过来,我也同样知道,此时怪不得她粗心大意,跟我在一起这么久,还不够了解我在想什么,而是此时所处的场景实在太离奇太诡异了,根本就不在她能理解的范畴内,所以轻而易举相信这店老板,对他失去戒心,或者说生起亲近之心,也是很正常不过的事。
但是转念一想,即使有再大问题,也不应该至于会在茶水里动手脚,于是稍微定定神后,便挤出一丝若无其事般的笑容,示意小媳妇没事,同时把小李诺从她腿上抱了过来,以便于她喝茶,也免得小公主动来动去,万一把茶水弄洒出来烫到。
至于我自己,反正也对茶没多大兴趣,再好喝也忍受不了这种得慢慢品才不显得粗俗,也不烫嘴的方式,所以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碰面前的茶杯了。
而见我不喝,心照不宣的店老板也没有丝毫勉强,和我四目相对着微笑点点头后,便暂且把我置到了一边不再理会,开始和专心喝茶的小媳妇,交流起茶道方面的心得来。
也正是因此我才发现,小媳妇还真的挺有些深藏不露,不愧是出身文化家庭,从小就开始喝茶,在喜欢喝茶的父母熏陶下长大的人,聊起茶兴趣就开始高涨,说得头头是道,各种各样我知道的不知道的知识典故随口就能说上来,倒是让人颇有些刮目相看。
但是再好喝的茶也不能一次多喝,就和聊天也不能一次聊得太满,得为下一次留点空间的道理一样。于是等他们茶喝的差不多,话题也聊的差不多,最关键是暗暗观察了好一阵,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好的征兆后,我便终于开口说了话,终结了他们的话题,让小媳妇先抱小李诺回店子里去等,我和店老板有些话要说。
别看小媳妇和刚刚认识的这位老板相谈甚欢,甚至有些忘乎所以,但脑子里始终也还是清醒的,知道无论如何,最终主要和这个新邻居打交道的也还是我,她可以在中间调和,但不能喧宾夺主。于是谢过老板盛情款待后,便高高兴兴抱着小李诺出门了。
在她出门的这瞬间,店子里的氛围也骤然开始发生了变化,我不用再有任何遮掩隐藏,整个人瞬间变得无比阴沉了下来,冷冷地看向对面这位“新邻居”。
而相应的,店老板如春风一般的笑容也逐渐定格,又逐渐转为一种诡异的、类似戏谑嘲讽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