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无数双手扒光衣服，拽到广场的人群中央，被人一览无遗的注视，被人们肆无忌惮的调侃，被观众津津有味的点评，这种感觉陈君曾经品尝过，所以他不想再品尝一次。

所以当陈君发现社交网站上没人讨论他，或是讨论对换脸液过敏的事时，他才会长松一空气，虽然有点对不起陆明，但此时此刻陈君希望陆明能够接收全部活力，别让吃瓜群众的子弹误伤他，毕竟这份火力本就瞄准了他。

关掉电脑，陈君去洗手间，用手掌捧着冰凉的自来水洗脸。左胸口心脏的悸动很难平缓，他尽力不让自己乱想，只能想些其他事转移注意力。他想到“美丽60+”网店，立刻回去拿起手机检查有没有订单，也许是上天听到了他的召唤，他刚打开网店后台，系统就弹出有新订单的提示。

客户是冬华大学的一位女学生，仔细确认客户所需要的脸皮款式后，陈君拿起好几日没触碰过的脸册和换脸液，出门开始工作。

走在校园的路上，视野所至之处，皆是热闹非凡，耳边听到的大多是笑声。一股恍惚骤然跑进陈君脑海里，填充他的思维，他发现现实世界和互联网世界确确实实是两个独立隔绝的世界，现实世界依然孜孜不倦的庆祝美丽节的到来，人们欢笑人们欢呼，街舞社穿着奇装异服的帅哥更是旋转跳跃闭着眼，一切都欣欣向荣，让人神往。

互联网世界就像有上百个扩音器围在你周围，上百个扩音器同时说着同一件事，你的耳膜被震得几乎崩坏，你的理智需要非常艰难才能抵抗疯狂，尤其在上百个扩音器都在说着有关你的事的时候。

“古人诚不欺我，少上网，多点出去玩，这是真理啊。”

仔细想想，距离美丽节似乎还有五天，也许是七天，陈君记不太清楚了，他拿出手机看日期，现在是三月二十五日，距离美丽节还有六天。

窒息感消失，陈君的思绪随着在枝桠展翅的鸟儿飞到天际。一阵冷风忽地吹来，陈君身体不禁颤了颤，他裹紧外套，往客户所在的宿舍赶去。

宿管阿姨正在午睡，陈君犹豫片刻后，见有不少师妹站在宿舍走廊望着他，陈君朝她们挥了挥手，师妹们回以笑容，这一刻大家都心知肚明，之前由于学校论文造成的误会，烟消云散了。

陈君走进女生宿舍，往楼上走去，客户所在的宿舍门牌号是411，他来到四楼后，顺着门牌号递增的方向走去，走着走着，前面某间宿舍里传来吵架声，隐约还能听到劝架的声音。陈君停下脚步，偷偷往传来吵架声的宿舍里瞄去。

不看倒好，一看，陈君脸色微变。

有两个女生正在吵架，从她们的外形来看，之前似乎还动过手。

其中一个女生是秦筠。

至于另一个……

“李安莲，你就是个臭婊子，在我的电脑里偷视频，你还是个小偷，做了那么多坏事还敢狡辩，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呵呵，秦筠，你以后你冰清玉洁啊，你要是冰清玉洁就不会去偷拍别人了。来啊，动手就动手，我什么时候怕过你！”

“啊啊啊啊，是你害陆明哥落得现在的局面！”

另一个女生自然是偷偷拷贝完整版视频发给表姐在心娱乐工作的李安莲了。

从宿舍里的场面，以及两人聊天的内容，不难知道……秦筠正在找李安莲算账，话语间的火花点燃了连接火药桶的引线，然后两人大打出手。其他同学都在劝架，有人分别抱着秦筠和李安莲，不让她们有身体接触。

似乎，按理说，陈君应该进去帮秦筠才对，可是仔细想一想，他没有理由帮助秦筠，是的，他和秦筠从来就不在同一阵营，或者说陈君没进去帮李安莲教训秦筠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所以陈君没有进去。

他驻足看了半分钟，由于宿舍里的人都在忙着劝架，没人注意到他，也没人注意到他离开了。

这是一场闹剧，秦筠和李安莲就像菜市场里指着对方鼻子破口大骂的大妈，除了宣泄内心阴暗情绪以外，她们的行为没有任何意义，天空的太阳依然在，校园里依然热闹，陆明的经纪人估计在焦头烂额，社交网站上心娱乐的转发评论估计还在增长。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态似乎又被搅乱，陈君来到411宿舍外，他看了眼门牌号，闭眼深呼吸，让心态回归冷静，然后他挤出微笑，走进宿舍里。

“你好，我是‘美丽60+’的陈君，你们宿舍有人在网上下单换脸，我来上门服务了。”

半天的时间很快过去，网店的生意明显回升，陈君又接了三个订单，其中两个订单地址在冬华大学，另外一个在市区内，他一直忙到晚上八点才回到宿舍休息。脸册里还剩余不少脸皮，如果生意稳定，余量足够撑到美丽节。

陈君打算今天早点睡觉，吃完晚饭洗完澡，他刚准备上床就寝，手机忽然收到短信，是专业老师发来的短信，通知他未来三天都能够通知他进行毕业答辩。

“未来三天……”

意味着他可以在美丽节之前完成毕业答辩，如果答辩成绩理想，在美丽节之前他就可以正式毕业。

毕业等于失业。

不得不说，此时此刻，面对毕业这个选项的时候，陈君的心态跟许多上班族面对失业时是一样。有点惶恐，有点踌躇，更多的是迷茫。迷茫会带来恐惧，就像面前飘来大雾，伸手不见五指，你不敢前行，因为不知道前面的路。

你需要一阵风，一阵将大雾吹散的风，让你能看清脚下的路。

陈君长呼一口气，像是吹出一阵风，将迷茫吹走。他拿起手机给老师发信息，约定在明天早上十点钟，也就是老师上班的时间进行毕业答辩。其实他早就准备好了，论文被他如修补丁般来来回回修改七八次，毕业答辩的准备也在修改论文过程中愈发清晰。

在床上等了几分钟，终于等来老师的回复信息，时间订好了，就是明早十点钟，陈君用手机设定明早八点的闹钟，然后带着兴奋和迷茫入睡。

次日陈君八点钟准时起床，今天天气格外的好，阳光瞩目，却不烫地，微风徐徐，不凉肌肤，万里无云，天空湛蓝，在阳台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只感觉沁人心脾，心情愉悦。

洗漱之后，陈君先打开电脑温习待会毕业答辩的内容，等到九点十五分，他关上电脑出去吃早餐。

为了保证万无一失，他不敢吃太多，撑着肚子难免会想着厕所，他也不敢吃太少，毕业答辩是心理和体力的双重考验，如果出现力不从心的情况就得不偿失了。考虑之后，他决定吃两个豆沙包加一碗豆浆，吃完后不觉得饿也不觉得饱，应该是最理想的状态了。

然后他先来到跟老师约定好的教学楼，现在是九点三十分，紧张心情突兀的出现了，不仅是心理紧张，身体也很紧张，他立刻跑进厕所里，也不管是不是内急，反正先蹲着，以备不时之需。

算准时间，九点五十分，他离开厕所走进教室里，果然答辩老师已经在等着，除此以外还有其他申请提前答辩的学生。答辩老师看到陈君走进来，伸手轻抬镜框，说道：“既然大家都到齐了，那就开始吧，接下来我念叨名字的学生上来开始答辩。”

答辩开始了！

没有特别波折的过程，没有发生老师刁难学生的情况，更没有发生学生力不从心的事情，毕竟有胆量申请提前答辩已经说明大家做足准备，老师也心知肚明。

十一点三十分钟，满脸红光，眼眸依然保留几分兴奋的陈君从教室里出来，答辩过程整体而言非常成功，老师的反馈评价也很高，换而言之，除了还没拿到毕业证书，陈君相当于已经毕业了。

周身上下顿感轻松释然，他觉得自己就像翱翔天空的鸟儿般无拘无束，前无阻拦后没羁绊，这是自由的感觉。仔细品尝，以及不断回味这份感觉，陈君离开教学楼，这栋教学楼在校门口附近，大门正对着校门，他看到校门两侧挂起了大气球，气球鲜红，格外喜庆。校门处人来人往，有人进有人出，有大一新生，也有即将升大四的大三学生。

陈君慢慢平静下来，同时嘴角扬起一抹苦笑。

怎么就忘了呢，毕业……等于失业啊。

严格来讲，他现在已经不是冬华大学的学生，不过在统一答辩时间截止前，他都能住在学校宿舍里。就算以后不能住在学校，他也能回家住，住的方面暂时不需要操心。

陈君从初中到大学都是内宿生，几年前父亲去世后，他就很少回家，倒不是他潜意识里躲避不愿回家，只是他对学校宿舍更加熟悉，住在学校里也更加舒服。现在他毕业了，没办法再住宿舍，除非他乐意在学校附近租房，否则何必做出有家不回的傻子行为呢？

他现在应该操心的是自己的事业，“美丽60+”在冬华大学有一定的市场，可惜市场太小，为了适应学生的消费能力，脸皮的价格也不高。正确的发展规划应该是开一家换脸美容所，当中肯定不能跟张叔叔家的换脸美容所有竞争，所以店铺地址需要好好研究，但在之前，他必须赚到足够他租店铺的一笔钱。

一想到生意的事，陈君再度感觉双肩压着两座大山，他打起精神，试着把事情往乐观的方向思考。

“嚯，工作使我快乐，工作使我着迷，我爱工作，我爱赚钱！冲冲冲！”

回到宿舍，陈君准备打开网店后台检查有没有新订单，忽然间他想起了秦筠，脑海里浮现昨天秦筠和李安莲发生冲突的画面，随后他想起了陆明，想起了正在困扰陆明的事。

犹豫许久后，陈君打开社交网站，打算先了解目前的网络舆论。他打开热搜榜，在看到热搜榜第三是“陆明视频曝光事件”后，不由得一愣，也不由得皱起眉头，看来网络舆论方面对陆明非常不利，也不知道陆明能不能顺利度过这次难关。

他准备关掉网页，发几条信息安慰陆明，移动鼠标的时候，他的视线往下挪，当他看到热搜榜第十一时，移动鼠标的手不禁僵住，整个人又愣了。

“怎么回事？”

热搜榜第十一是——“对换脸液过敏”

同时就在下面第十五的位置，居然出现了陈君的名字。

热搜榜第十五——“陈君美丽60+”

忽冷忽热的感觉又回来了，陈君再次感觉自己被扒光了衣服扔到冰天雪地里，同时被无数双炙热的目光紧紧盯着，他不能理解发生了什么事，这可是热搜榜第十一和第十五的位置，居然都和他有关系！

陆明的视频曝光事件才排热搜榜第三，而他一个无名大学生，居然能同时占据热搜榜第十一和第十五的位置。

他何德何能啊！

陈君慌了，一阵又一阵的风暴席卷他的脑袋，他暂时失去思考能力，只能看着电脑屏幕发呆。当他回过神，恢复思考能力后，他的第一动作便是拿起手机，打开身份app，给陆明发去信息。

“老陆，为什么热搜榜上有我的名字啊？”

“老陆，这事我该怎么处理？”

“能不能拜托你的经纪人也帮帮我？求求你们了。”

“我听说热搜榜是可以花钱买的，我能花钱让社交公司把我的热搜撤下去吗？如果可以的话多少钱啊？”

“老陆，看到信息赶紧回复！！！”

连续发五六个信息给陆明，可是陆明没有回复，陈君等了半个小时后也没收到回复，他知道陆明在忙，想了很久，他决定打电话给陆明。

“嘟，嘟，嘟，嘟嘟嘟嘟……”

没人接听。

陈君舔了舔干涸的嘴唇，看着手机暗下去的屏幕，他感觉周围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在他的视野范围以外，到处都是敌人，他能听到兵戈声，他能听到呼吸声，他知道他被包围了。

唯一一个可以帮助他逃脱困境的人，却联系不上，或者说唯一可以帮助他的人处境也不乐观。

四面楚歌……

陈君颤栗的手掌重新握紧鼠标，鼠标执政移动，移动到热搜榜第十一“对换脸液过敏”，然后按下点击。

无论如何，他需要知道网络舆论是怎么讨论他。

不管他有没有做好准备，自己一直以来不想公开的秘密，已经被公开了，这是客观事实，他改变不了。

所以要么主动接受火刑。

要么想办法逃出困境。